尤里恩确实有些事想问这个老船医。

他还记得初来不冻港时,这家伙在船舷边对自己说过的话。

“冒昧地问一句,您很讨厌船长吗?”

老船医往一个伤员嘴里塞了块布,用止血钳去烫他不住流血的伤口。

这种方法的确能止住血,但光是看这场面,听见伤者痛苦的呜咽,如同是在上刑。

“我曾是个正规医生,在一个叫做岗乍的南方小国给人治病,甚至治过王室,享受过贵族的待遇。”他眉头都不皱一下,淡淡开口了,“而现在却被强行留在这艘船上,只有来时带在身上的雪茄偶尔可以给我慰藉。”

“我只想回到岗乍,去见我的病人。但是船长……你也看到了。塔图姆是个维持恐怖统治,但实则懦弱只为自己的小人,不会放人轻易离开。”

那个被他烫了的伤员昏死过去,他毫无波澜地上药,绑绷带。

“他当时在岗乍大肆劫掠时还是个海盗,我不幸成为其俘虏。后来他洗白成捕鱼船船长,又因为贪图利益而重新堕入非法之道。”

“这艘船上满是流民、杀人犯、走私犯,但是像我这样有家不能回的水手也有许多。”

“他们在船上辛苦卖命,领着微薄的工资,做着驴子一样的活计,期待着船只停泊在他们家乡的港口,见上一面。”

“然而大部分人盼不到这时候,他们没有足够的钱,在陌生的港口压根走不远,只能作为水手谋生。船长对他们的苦难不闻不问。”

“换船打零工回去?不,各行各业都有潜规则,尤其是在他们来自‘非法捕鱼船’的情况下,说是自由,其实也受到塔图姆的威慑,几乎下不了这艘船。”

尤里恩狠狠地共情了,他自己何尝不是在完全不情愿的情况下上的贼船,也确实没有足够多的钱支撑自己返回,作为贵族也和寻常水手无二,根本逃不出去。

因此,他对于老船医的说法听得格外认真。

“许多人就在赌局花光仅有的钱,在妓院放飞自我,在酒吧喝得烂醉。是的他们龌龊不堪,但我不信他们有得选。”

“我之所以找上你,是听说了你的实力。你也许能改变这多年不变的局面。”老船医眼神深邃,“当然,我不怕死。你把我和你说的都告诉船长也没差,反正船上只有我一个医生,他不敢把我怎样。”

“我不会多说的。”尤里恩耸耸肩,“您也只是抱怨而已。”

老船医不再和他多说些什么,转身忙碌去了。

他叹了口气,离开医务室后站在走廊上,解开绷带,将希尔给的药剂倒在自己手上的烧伤,感受到了伤口的麻痹,略微瘙痒的痛楚,和一阵暖洋洋的热流。

这下搞得到处是伤痕,回公爵府了会不会被父母说啊?

“不义之师”号的船舱当中正在开大会。

水手长死了,这是刀疤脸奥雷带回来的事实,参与搜救的人也确实没找到他的身影。

除了伤者之外,水手们聚在主船舱胡乱摆放的桌椅旁,或坐或站,围成一个圈。

这条船的政治结构有个很有意思的点,虽然是以船长为权力中心进行统治,水手们却对某些事务有着投票权,例如上级的选举。

一些海盗的传统与此类似,某些海盗船甚至就此哗变,水手们直接把船长给票了出去。

塔图姆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船上,他牢牢掌控着所有权力,与官方勾结,培植亲信属下等等,没有人敢对他的铁腕说不。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他,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刚刚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民心动荡,他有必要将选举权释放一部分到部下手中,以此转移矛盾。

路易死了就死了。塔图姆对他的离去毫无感觉。只是失去一枚好用的棋子,有些惋惜。以他的性格死在水下不奇怪。

而且他是船奴出身,没有地位和背景,不用担心善后处理。

一直跟在路易身边,而且为人比较能干的刀疤脸奥雷是水手长的第一人选,他对相关工作也很熟悉。塔图姆随便要挟一下,就能收获一个乖乖听话的部下。

权力是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对于奥雷来说也不例外。

但他不是无脑遵循自己欲望的人,他看到了不妙的结果。

在水下所见证的事件,已经让他难以心安理得接受这位置,乃至于和肌肉男泽鲁串通一气,告诉大家路易由于逞能死于“守护精灵”的围攻。

他清楚自己的定位,他只是个对权贵怀恨在心的渔夫。路易尚在时,他号召泽鲁霸凌其他人,适时展现出能耐,为的就是找上一个好的靠山。

但他知道自己的实力和统率力又没有能成为长官的地步,倒不如说,他坐不稳这个位置的,因为有个人比他更合适。

船长已经在频繁暗示奥雷了,其他人没什么反应。

民主是从来就不民主的,随便投票就完事了。

刀疤脸奥雷现在是如坐针毡,骑虎难下,十分焦虑。

直到尤里恩从医务室回来,推开门走进主船舱,他忽然下定决心暴喝一声:“船长大人,我觉得我他妈不配!”

然后就在他话音刚落,有个人紧接着他的话头说道:“那我举荐尤里恩!”

尤里恩惊呆了,他之前在治伤,错过了会议的前半部分,一进来就听到柯林在出言不逊。

好比一个班级里的差生,往往是最能起哄的那种人,柯林显然有相关特质。

他突然跳出来,给了大家第二个选项,竟然真的有不少人讨论起来。

尤里恩做过什么他们都是知道的。

“你们,认真的?”船长塔图姆带着怀疑的眼光看了看众人。

这小子才来船上两个月,管得住吗?他心想。随后又想到尤里恩在失去掌控的捕捞过程中,保住了许多船员,也因此给自己带来了更多的收益。

目前为止,他从来没做出对船只利益有损之事。

那么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巧合?尤里恩只是单纯战力超绝?

船长并不担心,他拥有超强剑技“深龙出水”,几乎不在其他人面前使用的狡猾剑招之下,从未有过生者,这也是他镇压的底牌。

当务之急还是迅速转移矛盾,不能让众水手的怨气集中在自己的操作失误上。

经过深思熟虑,塔图姆决定将权力递给大家:

“如果你们还有人选他,就给我站出来。否则默认奥雷是水手长,我很没有耐心。”

他略微不爽地补充一句,期待用这句话压住他们。

出乎意料的是,除了已经彻底归顺尤里恩的柯林,许多人有了反应。

奥雷自己都放弃选举了,泽鲁看他的同乡举手,便跟着举手。

被尤里恩在水下救过的捕捞队成员对视一眼,一些人默默地站了出来。

还有些年轻的水手是从船奴升上来的,他们其中不少认识兰迪,于是坚定不移地跟注。

其他人大部分是墙头草,看到票选结果,直接墙倒众人推。

只有少数人并不服气,阴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是一场人心方面的大赢特赢。

“好吧,既然这是你们的选择。”塔图姆看了看形势,知道已经无法逆转,冷笑一声。

他走到尤里恩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厉害啊你,才来两个月就能服众,你的功勋我都看在眼里。”

“那么我宣布尤里恩接任水手长,奥雷辅助,散会吧。”

不知怎么,塔图姆看他的眼神变了,变得危险。

尤里恩和他都心知肚明,一场无形的战争正在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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