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观变化真大。”陆离抬头,望向山顶本该残破的一座小道观。

这座道观所处的位置既不是什么名山大川,本身也不是什么古庙名寺,没什么人倒也正常,然而此刻本不是上香的时候,却熙熙攘攘的挤满了人。

那座道观现在金碧辉煌,门口高悬着的铜铃随风飘动,发出清脆的声响,唯一不变的是这漫长的长阶上飘落的黄叶,也仍垫了厚厚一层。

陡峭的台阶上,素衣女冠握着扫帚,“唰唰”几声,地上黄叶飞起,被扫作一堆。

察觉到身后小七因繁多的人群而感到畏惧,陆离伸出手,“别怕,我们是受邀来这个道观的。”

“师父,你很开心?”小七乖巧地拉着陆离的手,缩在他身后在陆离回头的瞬间看到他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问道。

“是啊,想起了一些往事。”陆离点头,他记得,这座道观的正中,立着关晓的像。

“二位施主来得正巧——今日山上有素斋宴,两位赶快上山去吧。”扫着枯黄落叶的老尼姑见陆离路过时,看向陆离腰间的玉佩笑道。

她将黄叶聚拢,引向楼梯的边缘,那些叶子在她的扫帚下抗议着、旋转着、飘飞着、撞击着,满山遍野,像是抗议秋风。

它们不想离开枝头,却终敌不过造化将万物化为枯荣的力量,终于飘落在地转为尘土。

“好久不见,济宁道人。”陆离与关晓来过这,烧香时的香便是这位女冠递来的。

“哦,陆离施主还认得老身?我以为那数十年前的一桩香火事,你记不清便不朝你打招呼了。”老道姑说着,手中的扫帚却没停下来,仍扫着阶上的黄叶。

她扫,它落,像岁月般不能停歇。

“你与当年还是一副模样——就连女儿也长这么大了?是与关晓施主的女儿吧?我听过她的名字,关小白。”

老道姑握着扫把,看着小七的一头白发,微微点头,“这头白发倒是好看,怪不得叫关小白呢,只是随母姓,不随父姓倒是少见。”

陆离轻笑着摇头,不做解释,“这道馆怎么变化这么大?”

“哈哈。”老太无力地笑了两声,“这是自然,这么多年过去了,要是一成不变,那才叫奇怪,节度使大人是善人,没少给观里捐香火钱,自然也就旺了。”

“你是来看关晓姑娘的像的吧?恐怕你要失望了。”老道姑说,“她啊,数十年前的人物了,很少有人来看她,多是来找掌门大人求签解字的。”

老道姑竖起扫把,将最后一批黄叶扫进早已挖好的土坑里后,擦了把额头的汗,“跟我来吧,她的像现在不在主殿。”

老道姑背着手,望向有些苔石覆盖的关晓像,“我年轻的时候,时常擦拭她的像,后来老了,观里新来的尼姑不怎么打扫,所以才落得这幅样子。”

陆离打了个响指,雕像上的青苔齐齐剥落,露出它原本的模样。

老太昂着头,“这关晓姑娘的像和她一般的像不同,她的衣裳穿的不是平常那套红裙,陆离施主知道缘故吗?”

与平常关晓喜欢穿的干练的红裙不同,这条明显更加繁杂,金贵,关是肩膀上的披帛都有数十串珍珠点缀。

平常的裙子别说披帛上的珍珠,便是连披帛都没有,更别提外面多出来的那一件半臂裳了,大概有大大小小数十个零件。

最主要的是,全裙的色系是偏向粉白的娇弱风,与关晓看起来就格格不入,旁人看来或许不是,但陆离看起来便是全然不同。

他总能想到关晓雄姿英发的模样,还有翻动的拂晓剑,睥睨天下的美眸,这就像一层枷锁,或者伪装,将原本的关晓藏了起来。

“我说,你今天是抽什么风,才会穿这么一套衣裳?”陆离看向盛装打扮的关晓,摩挲着下巴眼神里透露出疑惑不解,“是我们认识的第几天?或者什么特殊日子?”

“是第一千三百一十六天,只是你觉不觉得好看,我这样很像桃花?”关晓捏着裙摆,在他面前转了两个圈。

陆离扶额失笑,他想起是怎么一回事了,前几日他们路过一个道观的时候,翛翛木叶下。

漫山遍野的枫叶,红得像火,铺满有被岁月留下烙印的斑驳长阶。

陆离望着漫天的落叶,感叹:“这枫叶飘落下来的样子真好看啊。”

“哪里好看了!”关晓走在他前面,不满地回头反驳,“你看这枫叶偏偏在它最美的时候被风吹落,这风多自私啊……”

“啊?”陆离没想到这样也会被骂,关晓这丫头还真是喜怒无常,他在心中暗暗感慨。

“要我说,便是那满山遍野的桃花才是最好看的——它的红不输这满地的枫叶,最主要的还是它开花的时候都在树上呢,有所归属,直到凋落,生命的尽头才离开。”

“……”陆离知道,不顺着这个姑奶奶的意思来,她能嚷嚷上一天,“好吧,那我也喜欢桃花。”

“你也喜欢桃花?”关晓停下脚步,凑到他跟前来,“真的吗?”

陆离轻笑,“当然。”

“真的是真的吗?”关晓跑到他的身旁,背负着双手,像少女一样雀跃。

“当然,真的是真的。”陆离耐着性子又一遍解释。

然后,便有了刚刚那一出,不知道她是从哪搞到的这样一套繁华、粉嫩的裙子。

陆离摇头回答着关晓问他这套像桃花的裙子,好不好看的问题,“好看,只是不像原来的你,像刻意伪装成的模样,我看着别扭。”

关晓难得地没有生气,捏了捏陆离僵硬的脸,“下次呢,女孩子问你好不好看的时候,就算觉得难看,也要回答好看啊,笨蛋。”

“我察觉到你喜欢怎样的我,就送给你怎样的我,因为我想做你生命中的礼物。伪装不好吗?那是我可爱的包装纸啊。”

“我不喜欢这样的你。”陆离仍是斩钉截铁地回答。

“哈?那之前在长安街上,你见到一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盯着她看了好久,我还以为你喜欢那样式的呢。”

“哦,那是我看她连出门都不得自由,带着一堆家丁,明明盯着旁边的兔子花灯看了许久,却还是没有买下就离开了,我替她感到悲哀。”

关晓咬牙,拔出腰间的拂晓,剑动,华光一片。

“到底是老了,记忆模糊了,我竟然记不得她的这套衣裳这么复杂,这青苔把它藏了起来,像一层伪装。”老道姑看着穿着华服的关晓,拍拍后脑勺。

陆离笑着答道:“伪装不好么?那是她可爱的包装纸啊。”

只是,陆离看着那层剥落的青苔。

深知挡在他们面前的是庞然未知的人生,阻隔在他们之中的是广阔无际时间。

他是先天道体,有着无尽寿命的人,与关晓这样燃烧寿命的人终究走不到一起。

倒也不是陆离自私,他只是怕关晓老时,会看向镜中迟暮的她,心头涌上莫名的悲伤。

他不懂女孩的心思,以自己的方式笨拙地理解着这个世界,也许是先天道体的长寿,赋予了他无比的顿感力。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