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小七愤怒的吼叫,安安身子一颤,刚要触碰到小七眼睛上的手指蓦然一滞,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又一遍出声,“小七?”

小七咬了咬牙,恶狠狠地向门外的人发问,“观雪!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为什么要把她带过来?!我说过的吧,别把她带来!”

牢门外传来观雪的轻笑,不用想也知道这女人在用手捂嘴轻笑,“而我,偶尔也会发发善心,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坏人,不是么?”

除了她的轻笑,门外还有藏獒龇牙的低吼,这是教王让她准备的新宠物。

“你的刀我已经去藏兵阁拿到了,你们好好话别吧,反正时间也不多了。”

小七一惊,心中咯噔一声。

牢门关上,两人阔别许久,意想中说不完的话题似乎并没有到来,有的只是陷入死寂的沉默。

小七沉默不言,呼吸却逐渐紊乱,与师姐和师父相处的点滴在这瞬间涌上脑海,记忆占据了她的内心。

可她却恨不得原地消失,她不想见师姐,不想师姐看到她这幅落魄的样子,不想师姐因她而伤心……

不想见她,不想再见她!

或者,只是不想师姐见到这样的自己,浑身是血,手足被锁链锁住,脖子上还戴着耻辱的项圈,面色苍白。

一别多年,命运的潮汐已经退去,她已然走向了她的命运,可是,她怎么能用这幅模样来见阔别许久的师姐?

然而一双温柔的手却打断了她的所有思绪,像一把剪刀,将名为烦恼和忧愁的风筝剪断,让它消失在高空。

那双手剧烈颤抖着,安安看着那双曾经充满活力、让苍生畏惧的紫瞳已然黯淡无光,她的声音开始发抖,“小七……你的,你的眼睛,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是那个教王……”

小七看不到师姐的表情,却能听出她声音里包含的痛惜和怜悯,又想到前不久自己的所作所为,愤怒无由来的占据她的整个内心。

“滚啊!我不用你管!”小七羞恼地推开安安的手,“你给我——”

她的滚字还没说出口,一滴滚烫如岩浆般的热泪,便滴落在她的脸上,滴穿了她在这名为修罗界的炼狱从未摘下的面具。

她的骄傲,她的坚强,她的面具,在那滴泪下化为飞灰。

“你……”小七的声音颤抖着,她心中的情绪翻江倒海,仿佛有一场因暴雨来临而发黑的海水导致的海啸,她想说很多很多,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这算是什么……小七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怜悯和善意,这在修罗界是从未有过的。

她太习惯于自己是强者了,而不能理解弱者所依赖的东西,这怜悯和善意,让她羞恼。

她的心底忽地想起那日离开时,自己自傲的话语,更是将她心中的遮羞布彻底撕下,她的羞愧暴露无遗。

她霍然反扣那双充满善意的手,将师姐按在墙壁上。

安安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惊呼,看着那双狂暴而失神的双眼。

小七将安安按在冰冷的铁壁上,却闭上了眼睛,急促的呼吸,心脏是刀搅一般疼,那种疼痛足以让死去的人又复生过来。

她质问:“为什么,师姐,你非要逼我至此吗?你为什么非要来?”

小七不理解,她明明那样对师姐,可是师姐的眼里却没有一丝仇恨和愤怒。

她话音刚落,眼泪便顺着中毒的眼睛长滑而落,她问道:“为什么非要来!你们的小七早就死了……”

安安惊住,在药王谷里那样骄傲的人,如今却崩溃成这幅模样,像受伤的小兽惹人怜惜。

小七松开扣住安安的手,在安安的手臂留下一圈青紫,“你为什么还要来?”她又重复一遍。

她发出低沉的呜咽,颤抖到难以站立,颓然地转过身去,不想让师姐看到她狼狈的模样。

“为什么要来,来看那个小七变成这个样子?”

安安没有说话,也没有去活动疼痛的手,反而从身后抱住小七,静默的二人没有说话,就维持着这个动作,很久,很久。

这个神经如铁丝般坚硬,冷漠无情的杀手,在她面前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安安说:“没事了,小七,教王说,只要我治好了他的病,就让我们走。”

我偶尔爱你,爱你人前的光鲜、璀璨,像是流星。我永远爱你,爱你人后的脆弱、用心,自然而然。

“没有用了……”过了许久许久,小七才开口,“我中了残阳幻兰,我中了残阳幻兰的毒。”

“残阳幻兰!”安安惊呼,脸上在黑暗中唰的惨白。

身为名誉天下的医仙,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种毒是什么?便是天下十大毒物的剧毒加在一起也比不得它。

无色无味,无影无踪,再聪明的人也防备不了,它会摧毁人的脑髓,让人临死前挂着痴傻的笑。

这毒至今完全没有解药。

她说不出话来,抱住小七的手抓得更紧了,像小七是断了线的风筝,是海面稍纵即逝的泡沫,只要她松了手,小七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太天真了……教王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我。”小七说,接着她努力笑道:“和他谈条件,无异于与虎谋皮,他太狡诈了。”

“不过,我有拜托过观雪,她承诺我,会放你离开。”

安安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观雪也比她表面看起来得复杂,否则就不会在小七绝对能铲除教王时倒戈。

“别担心,我有办法,能治你这残阳幻兰。”

“真的吗?”小七闻言,心头又重新燃起希望的火焰。

却见安安走出了牢门,她走到观雪面前,“把钥匙给我!”

观雪笑盈盈地看着她,“为什么?我没有必要把钥匙给你吧。”

“你想杀教王!”安安说。

观雪的笑容一滞,这个医师,总不会傻到用告发这种事来威胁她吧?

“我解不了残阳幻兰,但我不想让小七像狗一样被锁着,直到死去。”

安安又说,“我能帮你杀了教王,就在明天。”

“你确定?”观雪笑着看她,“你有把握?可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大胆。”

“我出手,自然比你有把握得多。”安安冷声道,她伸出手,“快点把钥匙给我!”

观雪看了她一眼,将冷凉的钥匙放到安安掌心,“拿去。”

“等我片刻,回头来和你再细细商量。”

是师姐!小七听到那轻飘飘的脚步声,心头又亮起了一道光,安安不过离开片刻,她却像被囚禁在黑暗里数个世纪。

小七想上前去迎接安安,但喉间的金锁却禁锢得她难以呼吸。

“小七,坐下来,我替你治病。”安安说。

小七一声不吭,乖巧地盘腿坐下,便是体内残阳幻兰的剧毒在剜心剔骨,她也咬着牙一声不吭,生怕不该有的声音会打破难得的平静。

小七没有再说话,数十年来经历的血腥与杀戮在这一刻全都化为乌有,她不是别人,只是师姐的小七,是柳图南,不是什么白七。

牢中太过湿冷,安安的寒疾轻微发作,她忍不住咳嗽起来,举起一旁的火折子,将四枚银针扎入小七的脑内。

她安抚道:“忍一下,很快就好。”

接着她又扎入数十针,封住小七的周身穴位,将残阳幻兰引到小七的眼睛上。

“睁开眼。”安安轻柔地吩咐。

小七乖巧地睁开眼,同时又有两枚银针咔擦一下插入她的颅间。

残阳幻兰是无药可治没错,但安安知道另一种能解此毒的方法……

在小七睁开眼的一瞬间,温软湿润的东西,探向她的眼眸,一点点舔舐她眼睛上的毒素。

小七瞪大眼睛,反应过来想闭上眼睛,但是,她做不到。

残阳幻兰,这样的剧毒,她怎么敢?她怎么可以用舌尖去舔?!

小七愤怒地调动原本就衰竭的灵力,却死活冲不开被银针封住的穴位。

安安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脸上,温暖湿润,清凉柔和的触感不断传来,她眼睛的疼痛在一点点的消退。

住手!住手!

从未有过的疼痛,钻进小七的心,比起那残阳幻兰的毒,还要疼痛百倍的疼,她的泪水又一次盈满眼眶。

咔嚓。

像是什么碎掉的声音,小七的心,迸裂成上千块,再也无法拼接在一起。

为什么,为什么,为了她要做到这种地步?

不过片刻,安安已经将她眼内的毒舔舐干净,喘息着坐在地上。

这残阳幻兰并非无解,只是没有合适的药而已,但……

若是医者用针将毒素都逼到双眼,然后再让懂医理的人,按顺序舔舐掉眼睛上的毒,残阳幻兰便可以解。

安安喘息着,略带自豪地笑,“其实这残阳幻兰并不是无解,只是世上的医者都爱惜自己的命,没有替患者祛毒的勇气。”

“师姐……”小七出声,无语凝噎。

“没事,我说过的,不会让你死,这是我的诺言,我兑现了。”中了残阳幻兰,安安的语速越来越慢,觉得天旋地转,险些晕倒过去。

安安解开小七的枷锁,道:”没关系,我再给你上些药,三日之后你就可以痊愈了。”

“你好好养伤,不必担心教王……你身上的穴,一日之后便会解开。”

小七呼吸一滞,难道师姐要……?

安安掰开小七的嘴唇,又塞进一枚丹药,又喂自己吃了一颗,接着她取出一段香,在牢房门口点燃。

安安将一个小木偶塞到小七怀中,“拿好了,这是我做的小人,这个是你,我和师父的那份,在药王谷,你记得去取。”

“我不要这个!”小七想摔掉这个人偶,却摔不下去,“我只要你活着……”

安安笑着摇头,“你是我的师妹,我想让你在这个世界好好好的活着。”

“不,你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我不值得你救……”

安安没有回答,直到走出牢门,她才说:“说什么傻话,你是我的师妹啊。”

“我走了。”安安说,“好好活着,不然小心我敲碎你的脑袋!”

小七喊道:“不要去!”

这一别,便是生离死别了。

“我宁可不要你救……”小七说。

安安回身望了她一眼,一枚银针甩出,刺入小七的胸膛,“好好睡一觉吧,明天醒来就没事了,太伤心会伤身体的。”

“出来了?”观水抱着双手,看着安安。

“嗯。”安安没有说多余的话,径直离开。

小七的双眼逐渐模糊,她想与本能挣扎,黑暗却一点点占据她的视线,她看着那道离去的身影一点点模糊。

待小七走远后,观雪抱着双臂,看向牢内晕倒的小七,呵……愚蠢,她怎么可能留下白无常?

于是,她松开了系着藏獒的锁链,藏獒刚被释放,便冲到牢内,却不想刚活动了几步,原本气势汹汹的藏獒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观雪深深地看着牢内的小七,呵……那个药王谷主,还真是心思缜密啊,该去找她商量计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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