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音将那本阵典递给苏牧。

苏牧随意地坐在演武场的石阶上。

她并没有立刻打开阵典,而是在总结自己之前失败的经验。

方才爆炸是因为她试图改变阵法的阵纹脉络,试图将灵术的定式掺入阵法里。

那么接下来要实验的,就是将阵法的纹络融入灵术。

可在动手之前,苏牧犹豫了下。

灵术本就繁杂,灵力暴乱所产生的威能相较于阵法崩盘更为巨大。

因此,需要防御型灵器来抵御。

可想到云罗纱已经归还给李乘风,那……

那就只有用惊蛰了啊……

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苏牧突然失去了研究阵法的兴致,看了看将起的明月,叹了口气。

“玄音,突然累了,咱们回去吧。”

原本兴致勃勃的玄音一愣,“好。”

苏牧光洁的小脚踏在青石板上,玩起了踩石块的游戏。

玄音也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苏牧变得不爱穿鞋了。

略微恍惚了下,对哦,狐狐都很少自己走路,平时都是趴在玄音的脑袋上。

苏牧不知在想些什么,在青石板上一蹦一跳。

两只娇小的手臂,为了保持平衡而微微张开着,时不时晃几下,看似快要摔倒。

玄音想要去接住她的时候,三条尾巴往不同方向一晃,就又恢复了平衡。

玄音盯着苏牧,月光照在青石上,也照在苏牧圆润瑕白的脚趾。

看着眼前俏皮的娇小身影,玄音的后背攀爬上一丝酥麻感,也许是因为晚夏的一丝凉风,也许是悄然滋生的一抹幸福感。

少女的心情总是那般容易愉悦。

竹影簌簌,一片苍翠的叶片被风刮落,翻转着跌落在苏牧的发梢。

玄音正要帮苏牧摘下,刚巧,两人的指尖轻轻触碰在一起。

良久,苏牧闷声,“玄音,想听小曲儿吗?”

师姐教的。苏牧把后半句咽进了肚子。

她已经学聪明了,只要不提起师姐,玄音就还是那个温柔的玄音。

“啊?可是我们又没有带着乐器……”玄音先是一脸欣喜,随后又一脸失落。

苏牧扬了扬手中的竹叶,“喏,它就是乐器。”

玄音用手指捅了捅那片单薄的叶子,撅嘴嘟囔,“就是片普通的叶子嘛…”

苏牧笑了笑,小手拉着玄音飘身而起。

片刻后,苏牧坐下,压弯了竹尖。

玄音紧靠着苏牧,坐在她身旁。

苏牧举起叶子,微微吹了两下,听到有些尖锐的嗡鸣后,满意地用两只手一起捏住叶片。

很快,悠扬的曲调响起。如同黄鹂鸣叫。

有些忧愁的叶笛声声入耳,玄音闭上双眼,把思绪投入了月色,专心致志地听着苏牧吹出的小曲儿。

小脑袋摇呀摇,两枚莹润的小角藏在微风拂起的发间。

一时间,恬静,空旷,心神安宁。

感知中,只剩下悠扬的曲调,簌簌的风声,裹挟着月光沁入心底。

明月照在远处的湖面,折射的凝白渐渐移动到树梢,夜晚终于彻底降临。

与风声交际的一刻,苏牧口中的小调也终于停滞。

四野再度空旷,好似刚刚满溢的悠扬一瞬间钻没了影儿。

“狐狐…”

苏牧顺着声音望去,少女认真地看着她,她能从对方的眼瞳里看到自己微微抖动的狐耳。

“狐狐,我知道你有心事的。”

苏牧一怔,微微低垂下眼睑,让半边脸沉溺在月光里。

“狐狐,这不像你。”玄音平日里柔软的声音变得有些执拗。

“我认识的狐狐呀,善良,勇敢,虽然容易害羞,但为我挺身而出的时候像极了京城流传那些绘本里的英雄。”

“那时候,我觉得狐狐是天底下最勇敢的狐狐,也是最帅气的狐狐。”

“没有任何困难能够打败她。”

苏牧怔怔地望向少女,少女的脸颊在月光的映衬下,细细的绒毛分明。

“可是…玄音你认识真正的我吗?”

苏牧忽然回了句不怎么相关的话,随后站起身来,摸了摸玄音的头顶。

“谢谢你,玄音。”

下一刻,苏牧的身形消失在竹林。

玄音虽然有些失落,但叹了口气后又莫名笑了起来。

她独自坐在竹尖尖上,两只脚丫晃呀晃,一会儿记起苏牧俏皮地跳石砖的身影,一会儿又记起那首有些忧愁的小曲儿,不伦不类地哼唱着。

……

莹白的空间里,布满了阴霾。

平日里游动欢快的锦鲤们,已经连着好多天躲在荷叶下不敢出来晃了。

小白坐在池边上微微出神。

苏牧犹豫了好久,不知怎么张口。话到嘴边,却又变回不明含义的字被吞进肚子。

“主人不去好好陪玄音殿下,来我这里做什么。”

小白平淡的声音让苏牧有些心跳加速。

眼前似乎又掠过那天在小院里,小白欺身而上的场景……

一时间,两张一模一样的俏脸相顾无言。

苏牧的视线与小白那双眼眸交织,下一刻她瞥见了许多情绪。

隐忍、彷徨、失落、无助……

苏牧心里骤然一疼,眼眶都有些泛红,“小白,不要这样好不好,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小白看着苏牧,再也抑制不住情绪,豆大的泪珠子,顺着鼻梁滑落。

“主人不是一直躲着小白,不要小白了么,干嘛还要来找小白啊……”

小白从哽咽到嚎啕大哭,最后还是没忍住,扑进了苏牧的怀里。

苏牧心里的内疚几乎要决堤,只是口中喃喃着,“对不起…小白…对不起…”

苏牧是极少落泪的,即使遭逢巨变至今,都未曾哭过。

可今日,她的眼角从湿润到蓄满泪水,汹涌的一塌糊涂。

泪珠落在小白脸上,小白连忙停止了抽泣,慌张用袖口去擦拭眼睛。

随后用另一只袖子去擦苏牧的眼睑,“…主…主人,不哭,小白不任性了,小白再也不任性了。”

苏牧一把攥住小白的手腕,将她拉入自己怀里。

“小白,我没有要躲着你,我…我真的,真的只是害怕,害怕自己不再是自己…”

苏牧温柔地抚着小白的茸白长发,“小白,对不起。”

小白抬头,帮苏牧擦拭着眼角的泪,内心的惶恐瞬间化作虚无,迎来前所未有的安定。

小白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解释,苏牧来了,于是她悬着的心放下了。

“主人…小白不是故意和主人赌气的。”

小白将头靠在苏牧的下巴,软软地蹭着,好像总也蹭不够。

好像两人又回到了小时候的破庙。

那时,每一个风雨交加的夜,小白都窝在苏牧的怀里。

苏牧轻轻抚顺小白的毛发。

小白用头顶轻轻偎着苏牧的下巴。

“我知道。”苏牧柔声道。

苏牧依旧紧紧地抱着小白,不打算放开。

这些天来,苏牧也想了很多。她心底那些不安也都渐渐淡去了。

苏牧拉着小白站起身来,池水分化出一缕,漂浮在两人面前。

池水融汇,逐渐变地平整,化作一面巨大而又清澈的镜子。

可这面镜子并未映照相拥的两人。

镜中,一位英武俊秀的白袍男子负剑而立,一位俏皮可爱的狐耳少女持双手于腰间作揖。

苏牧揽着小白,指向白袍男子的身影,“他是我。”

随后纤细的手指移向另一边,指着狐耳少女,“她也是我。”

两道身影相视一笑,相互融汇,最后溅落成水花,翻卷着砸入池水。

“小白,我想明白了。”

“男也好,女也罢,两者都是我。”

“我即是天圣山上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师弟,也是在秘境中重获新生的小狐狸。”

“我要珍惜,那只独属于我的小狐狸拼尽全力救回的第二次生命。”

“我从来没失去过什么。”

“无论是我爱的人,还是那些爱我的人,都不会因为我的这些改变而更改心意。”

“我从前很幸福,以后也会幸福下去。”

“所以,我不会再害怕了。”

“我就是我,我是苏牧。”

小白怔怔地抬头,一如刚刚镜面中一样,那两道身影在视线中重叠。

小白笑弯了眼。

她的主人呀,光芒万丈。

在苏牧心境变化的那一刻,苏牧灵魂与身体彻底相融,再无一丝隔阂。

脑海中,那传承自妖祖经文的金色字符自发地洋溢出来。

苏牧的周身亮起五彩斑斓的雾。

身后,那棵芝兰玉树落地迅速生长,拔高万丈,摇坠漫天气运。

本是夏末,以青涯为起始,铺天盖地的生灵之气铺展,延伸万万里。草木兴衰更迭,逆转光阴长出了嫩芽儿。

天空之上,亮如白昼。

一扇虚幻的金门显化天地,天音仙乐交织,经久不衰。

金门大开,天地一震。

金门之内冲出一卷雕刻着奇珍异兽与花鸟鱼虫的书简。

下一刻,书卷上金芒大盛,“篷”地一声爆散开来。

岐州无数修士瞬间出现在半空,甚至出现了许多沉睡已久的老古董。

金芒在崩散后迅速汇聚成几行小字,其上祥云缭绕,万彩纷呈。

——而今感召,祥瑞苏生。

——执掌气运,承载福源。

——授命于天,既寿永昌。

昭告声势之大,蜿蜒九州。无数禁地深处坐关的老怪物睁开双眼。

金榜悬天,昭告祥瑞降世。

天音袅袅,终日不绝。

九州之外,金字依旧悬挂。那是一种天地规则,无关远近。

黑色的星渊深处,一道素衣染血的女子身影痛苦地抱着脑袋,沉重的枷锁将她束缚镇压。

女子眼眶中的灰色雾气浓郁到溢出,可她还是执拗地盯着星空之上的金字,眼角流淌出猩红的泪,嘶哑的声音如亘古传来,那是两个重复的音节,“小九…小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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