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四日,周五,又一个让打工人享受简单快乐的日子。

华灯初上,老街路口的“零嘴儿冷啖杯”,正式营业。

除了小店内的四桌,额外七八套橘色桌椅,错落零散地占据了半个街口拐角的人行道。

不需要刻意的吆喝或招摇,往来这条街的行人老少,总是理所当然地接受着每家店铺的变化。

没有任何开业大吉的仪式感,当夜色占据了夏日的天幕后,零嘴儿冷啖杯自然而然地就迎来了第一波客人,就仿佛生来就属于这里的市井烟火气的一份子。

早已不在乎形象的光膀子男人,嬉笑怒骂的打工者,青春张扬的辣妹子,洒脱阳光的大学生,各式客人渐渐坐满了零嘴儿的每张餐桌。

辛辣的炒田螺、油汪汪的卤猪手、咸鲜的酱鸭片、泡沫翻腾的啤酒、翠绿的水煮毛豆……各式或冷或热的吃食浓香,再混合着香烟味、汗臭味、香水味、油烟味,最后借助大功率的灯光照明,为本就陈旧斑驳的街道,再次抹上了一层油腻腻的光晕。

“哥,哦,姐,香辣田螺一份,中辣,不要放花椒!”

“卤猪手一份,水煮毛豆两份!”

“啤酒快没啦,我去打电话让经销商再送十件!”

深棕色T恤配蓝色牛仔裤,外挂一件单面围裙,单马尾。衣着风格完全统一的姜妍和姜瑶,已经陷入了不同于军旅生涯的忙碌中。

餐桌间,淡金色长发少女的身影左挪右跳,不断回应客人的需求,下单结账,迎来送往。

刻意敞开的厨房加工区内,油烟蒸腾,黑发少女手里的勺子优雅起舞,或是案板上快速切割着各类冷食。

时间,就这样急速地流逝,很快,店内的挂钟,就到了凌晨两点。

最后一桌客人终于结账走人,放眼四周,空啤酒瓶和各色餐余垃圾,趾高气昂地堆满了餐桌餐椅间的每个缝隙,邋遢凌乱,但极富成就感。

所有的忙碌在此刻戛然而止,姜瑶带着痴痴的笑容,安静地坐在距离店门最近的椅子上,翻看着手里的一大摞记账单。

厨房内,姜妍擦着额头的汗水,收拾着眼前的狼藉。沾满油污的单面围裙早已在炎热的环境中被抛弃,少女的前胸后背都湿透了,隐约印出一些妙曼的曲线和轮廓。

“嘿,哥,今天的收入你猜多少?”

姜瑶快步走进了店,对着正在清洗餐具的姜妍,一脸的开心。

心情不错,没有去计较对方一时半会儿改不了的称呼习惯,姜妍也笑了,想了下伸出了三根手指。

“嘿,三千五百多块!”

姜瑶压低了声音,很是得意。

并不打算这个时候去辩论实际成本的计算方式,姜妍点点头,还微微伸腰,拉伸疲劳的身体,望着店外的夜空,一脸愉悦。

就这样开始吧,我们的生活。

……

……

零嘴儿冷啖杯的开业,特意选在了周五这天,算是借助老街口特有的周末流量,很轻松就打了个开门红,而周六的营业额再次突破新高,自然让姜瑶产生了生意兴隆的错觉。

随着工作日的回归,即使又新增了小龙虾等几样特色菜和外卖,零嘴儿的每日营业额平均也只有两千出头,姜妍和姜瑶也在不断总结经营中出现的各种问题。

不知不觉,时间进入六月,C市的天气越发炎热,二次光顾的回头客也在稳步增多,营业额也在慢慢提升。

六月八日这天,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不仅冲刷走了城市连日的酷热,也让本应周末生意火热的零嘴儿骤然冷场。

这个风雨天里,估摸着也不太可能有人到店吃喝,姜妍和姜瑶早早地就收拾了露天桌椅,门店的卷帘门也半拉着。

今天的生意大概率泡汤,但两人居然还有点开心,坐在店内里各自刷着手机,享受着难得的轻松。

“姐,新的一家外卖平台搞定了!”

坐在门边的姜瑶,突然举起手机喊了声,并快步朝姜妍走去。

当少女几步蹦到眼前的时候,那轻盈的娇柔步伐,让姜妍有些恍惚。

开店已满半个月,姜瑶的大多数时间,都奔走穿梭在餐桌之间。不知不觉,女性骨骼关节的固有特点,正悄然更新着姜瑶的行动举止和肌肉记忆,远比之前刻意的模仿训练更加自然协调。

看着对方笑盈盈的脸,姜妍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有点想多了。

“好啊,辛苦你了。我算了下,这半个月,扣除所有成本,净利一万一千七百多块。现在外卖也全部铺开了,估计一个月净利润最少两万。”

姜妍淡淡一笑,顺手递过了一瓶刚打开的冰镇易拉罐汽水。

姜瑶伸出右手很自然地接过易拉罐,凑到了小嘴边。随着汽水倾倒入口,淡金发少女的握住易拉罐的右手的小拇指悄然上翘。

“小尧……”

目光转向了其他方向,大概怕自己接下来的话,会打破这些日子忙碌充实的气氛,姜妍有些犹豫,声音也很轻。

“嗯?”

姜瑶丢开易拉罐,胃部涌起的碳酸气体让她打了个嗝,脸上露出疑色。

“再过两天,就是十号了,是去宛姐那里购买血液的时间,我打算以后每个月的十号都歇业一天。”

姜妍说着,解下了围裙,轻轻放到了一边。姜瑶一愣,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一种说不上的低落神色浮现。

“明白,我也去。”

是啊,这种生活,其实不过是迫不得已的掩饰,我们是吸血鬼啊……姜瑶感觉心里堵着一股古怪的不适,仿佛这些天的所有生活,都虚假得紧。

现场陷入沉寂,而门外的黑夜,风雨更盛,硕大的雨滴被狂风裹挟,敲击在卷帘门上,打出高低不一的清脆响声。

突然,半截子卷帘门被人从外面提了起来。

一为普通家庭主妇打扮、身材还不错的中年女子,拿着把雨伞,漂亮的脸蛋上带着神秘的淡淡笑容,略微弯腰就钻进了店内。

家庭主妇环视了下店内的装潢,又把目光对准了两个少女:“今晚雨真大啊……不打算营业了?现在还开灶吧,给我来一份炒田螺和一份小龙虾,多放辣和香菜,打包。”

几乎同一时刻,姜妍和姜瑶都感应到店内出现了一丝微弱但强悍的信息素波动。那是一个月前,打某个黑夜和血渴崩溃的黑血族交手之后,又一次出现的陌生血族骑士气息。

二女脸色大变,都不约而同地起身朝后退了两步。

姜妍的手已经放到了后腰,伸入T恤。姜瑶则不停朝结账台偷瞄,脸上带着明显的懊恼,因为她的匕首并未在身上。

“怎么?不打算做我这单生意?还是说,你们更有兴趣挑战一下上阶骑士?”

家庭主妇笑眯眯地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一边收拾手里的雨伞,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面色不正常的二女,似乎对她们的反应早有预料。

并没有感受到对方故意泄露的信息素里包含敌意,在最初的应激反应过后,姜妍和姜瑶慢慢放松了身体。

“我已经注意你们大半个月了,这个……应该是当姐姐的吧?开店前常在附近转悠……”

家庭主妇说出的话很轻松,但表情却渐渐严肃起来:“我是这里的封地骑士,你们可以叫我谭姐。看起来你们是打算在这里长住,那一些血族的规矩,还需要我再说下吗?”

“谭姐,我们知道,在您的势力范围内,我们不能吸食普通人,否则就是故意挑衅。”

姜妍慢慢把手从身后放下,面色也重新恢复从容,看样子,自己和姜瑶的运气还是不错,遇见了一个正统血族的地头蛇,而且还是和黄固一样对同类比较亲善的那种。

“嗯,说明给你们领路的人还算靠谱,不然,你们早死了。好了,快去开灶吧,我家那口子还等着我带宵夜回去呢!嘿,说我做的没你们好吃,男人真是难伺候!”

家庭主妇笑得很有烟火气,在收敛了信息素释放后,又恢复成一个气质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中年美妇。

灶火升腾,油烟再次在小店内弥漫,姜妍和姜瑶,一个负责主勺,一个负责打下手收拾食材。很快,两份香辣扑鼻的宵夜就放到了谭姐面前,然后二女又面面相觑,似乎有话想说。

“一共是九十吧?唉,现在物价真是贵,十几年前,就这么点,最多三十块!”

家庭主妇一边若无其事地数着钱放到桌上,一边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看你们这些日子,也像是真心打算过下去的,有什么问题就坐下说吧。”

“嘿!那个,姐姐,您算是正统血族吧?”

不等姜妍表态,已经满肚子好奇的姜瑶抢先走了过来,把对方当普通客人一样递上了一碟子香瓜子,甚至还大胆地把身下的小凳子搬到了家庭主妇身边。

“怎么,你们有兴趣?不过,如果是流浪血族,投靠正统家族的最低等阶至少是侍从,你姐姐可以,你不行。”

家庭主妇磕着瓜子,居然和姜瑶唠嗑起来。

“不好意思,她好奇心太重了……嗯,我是说,谭姐,您……在这里有家人?还是普通人?您平时都是怎么解决的……”

支开姜瑶去厨房收拾灶台,换姜妍坐到了家庭主妇身边。

“你这个小妮子,好奇心也不小,而且话里有话啊?”

家庭主妇吐着瓜子皮,一脸若无其事的笑意:“也不怕说出来,我变成这鬼模样也快四十年了,我以前的家,长什么样子都快忘了。在这里落户也就七八年时间,现在家里那个,是我变血族以后的第二任老公,对我很好。”

“你也别拐弯抹角地试探,我就实话实说吧,我从不在封地里吸食普通人。虽然不发动沸血,就不会血侵普通人,但我也不喜欢这样,没把他们当羔羊,我只是把封地当成自己一个清静的家。”

家庭主妇说到这儿,露出一丝苦笑:“家族每个月都有我的免费血液份额,想多喝就去吸我家男人的血,半夜他也不知道,平时好吃好喝的供着,给他把身体补上。偶尔他儿子儿媳回家住,我也能偷偷换点口味。”

“这些年,我也没了继续成长晋升的想法,太累,就这样维持着,不血渴就行。”

家庭主妇脸上充满着一种平淡的幸福,以及一丝丝不易觉察的落寞。

“那……您加入的是哪个家族啊,能拿到封地,平时都管些什么事啊?”

姜妍渐渐把话题引到了她真正想要了解的方向,但说出口的那一刻,她就有些后悔了,因为家庭主妇的脸色已经开始出现了变化。

封地骑士享受着躺平般的福利,也负责保护封地内的家族产业和安全秩序,这是封地骑士最基本的附庸义务。

一家看似普通的门店,或许就是某家正统血族大家族的不动产。这对于每个家族而言,都是绝密中的绝密,甚至同一家族内的封地骑士,彼此之间也未必清楚,更不敢彼此打听过问。

“小丫头,想套我话?在高级血族眼里,别说是你这样的侍从,就是我这样的骑士,都和垃圾差不多。至于你妹妹,连垃圾都算不上。”

家庭主妇起身拿起了宵夜,朝卷帘门走去,语气和之前进来有了很大区别,更冷漠。

“对了,既然在我的封地里混日子,就要懂规矩。以后每个月,上交一万块钱。连续三个月做不到,要么收拾东西走人,要么逼我动手……”

丢下这句话,家庭主妇出了门,消失在雨夜里。

并不觉得谭姐的出现是一种意外,望着对方消失的方向,姜妍若有所思。

天地间仿佛存在着一面的巨大的镜子,正常人世界和血族世界,就是互为镜子的里外一面,彼此照映着,模仿着,既相似,也相反。

谭姐,努力保持着正常人的一面,为他人妇,沉浸在柴米油盐和家长里短中,享受着虚假的平淡幸福。

但残忍且不可逆的另一面,又让她获得了割据一方的高高在上的地位,养出了不为人知的冷酷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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