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两三杯的功夫，便酩酊大醉了，旁人是需担心酒品好与不好的，毕竟酒宴始于礼，而终于乱。
但陆离是完全不用担心的，他甚至来不及醉到那种程度。
明明是这样一个不胜酒力的人，却那么爱喝酒，那冷香酿喝了许久也不见他醉？怎么今日如此？
关小白看着陆离，担心夜风冷凉，吹得他感了风寒，然后再传染给她，这可有够她好受的。
关小白往往是被传染的那个人，每当换季，陆离总不添衣，关小白劝不动他，然后只要换季，他便感冒。
然后，又在两三天痊愈，接着传给她，一病半月。
仙人也会感冒么？关小白常想。
可是这一年，她去过瘟疫区，却也不见染病，只道是能感染仙人的病，对付她自然是降维打击。
也就能解释为什么陆离两三天就痊愈，而她又一病半月了。
师父他啊，总像个小孩，明明都那么大了。
关小白摇头，抱起陆离，将他送到房间，再回来时只剩下了安安，还有趴在桌上睡着的小七。
“……”关小白沉默了，看了眼安安，决定还是不把小七送回去了，“不会我把小七送回房间，你又睡着了吧？”
安安摇头。
关小白看向二师妹，“安安，老实说，你想复仇么？”
安安摇头，“不。”
“那就好。”关小白说。
其实陆离说的，她又怎么不知道呢？她能察觉到自己越来越不像自己了，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当初选择踏入江湖，选择继承拂晓，选择替娘亲复仇的人是她啊。
她不会让安安复仇的，人总是嘴上不老实，所以她会替安安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了。
仇人么？她会处理的，师门如果有人双手要沾满鲜血，有她一个就够了。
她只希望她的两个师妹，能多陪陪陆离，毕竟是从小待在一起的，总该是要亲昵些。
“小白师姐，你说师父为什么要住在这里，这里人这么多，他注定要见证生离死别的。”
“我只是见证了几次，便难以承受，不愿再有人死去了，可是师父呢，想必见了一个又一个的人离去了，他……不难过么？”
“我要是他，就住在山上，与世隔绝，只和与他一般长寿的人交往，这样就不会见证太多生死别离。”
关小白也叹气，其实师父这么早睡的原因，若是和棺材佬和老王叔叔没关系，她是不信的。
师父当初模棱两可地和她说，大隐隐于市。
关小白坐在桃树下，拔着树边稀疏的野草，“是啊，为什么呢？”
关小白忽地想到四大护法，红尘，紫陌，黄泉，墨渊。
现在红尘已逝，新来的人是北辰，再过不久紫陌、黄泉、墨渊也会一个个老去，毕竟他们是娘亲的那批人，听雪楼的老人。
紫陌成熟稳重，而黄泉则有些不靠谱，墨渊苛责严厉，三位护法各有异同。
她平日最喜欢一本正经地坐在案桌前，假装处理案子，实则是看墨渊责备黄泉的毛手毛脚，忙得透不过气来的时候，她总喜欢黄泉犯错。
然后她翻着翻着，被紫陌发现端倪，悄声提醒她。
这样的日子倒也不错。
可若是从一开始，就让他们离开，不遇到他们，是不是连这片刻的闲暇也没有呢？
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有了开始，就注定有结束的那一天。
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是朝夕相处的点滴。
如果一味地追求结果，那么人为什么不一出生就死掉呢？
想到自己也能提出这样的暴论，关小白噗嗤地笑了，“因为人应该只是为几个瞬间而活，但我们不确定那个瞬间在生命的什么时候发生。”
“烟花，美丽吧？”关小白问，安安点头。
“可是这样美丽的烟花，只是灿烂那么一瞬间，既然烟花注定会消失，为什么要放呢？”
“因为它弥留世间的瞬间，是美丽的，值得人记忆的，这就够了。”
“也许师父知道，住在人群中，就不可避免地与人交往，也注定着生老病死和离别。”
“可是，生命的花火，还没绽放，只能等待，等待这次花火的出现，期待下次花火的萌芽。”
“若是不去点燃烟花，那么一辈子也见不到那么漂亮的花火。”
“我倒是羡慕烟花，它存活的每一刻，都是值得铭记的美丽瞬间。”
安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听说……你想学医？”关小白话锋一转。
“是的，师姐，师父的房间里有《灵枢》、《素问》好多医书，我平常闲下来都有看的。”
关小白笑道：“他那些书他全都不看的，不过，师妹，你知道相思病么？”
安安摇头，“没有听过的病诶，师姐能说说么？”
关小白叹气，她早该明白的，她早就患了此病了，她渴望着放下听雪楼的一切，退隐江湖。
回到这小小的宅子，可是这一年，她的见闻多了太多，也知道她对陆离是什么感觉了。
她怕她再待下去，会忍不住对师父动手，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她不敢想。
她怎么这般？没回家时，满心都是家，满心都是师父，可回来了呢？却又胆怯地不敢面对师父，又想快些离去。
她摩挲着腰间拂晓的剑柄，师父在幻境里说的话，她记忆如新，“你是拂晓的主人，关晓的女儿——你能够主宰自己的人生！”
可她，真的身不由己啊，她还能回来吗？她早就沾上江湖气了，只有像安安和小七这样纯洁无瑕的人，才能呆在这。
入了修仙界，就不该妄图能金盆洗手的。
她再待下去，听雪楼的敌人，会知道听雪楼的楼主失踪了，会变得猖獗，到时候天下又变得错综复杂。
师父这里，还能这么平静么？不可避免吧。
师父因为她，已经和江湖扯上了关系，更何况那日师父的身手，更是惊为天人，也许会有坊间传闻，她有个师父，也许会调查到这。
关小白决定了，既然不可避免，那她就在陆离在的这个小镇，立下一个听雪楼的分舵，从中原蔓延过来。
至少，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绝对不可能再发生和王叔叔一样的惨剧。
她要以绝对的铁血手腕，告诉听雪楼的敌人，若是染指这里，会遭到什么报复。
她活着尚可如此，可她死后呢？
关小白觉得自己还是对不起师父，让师父沾染上了江湖上的血雨腥风。
她要走了，师父并不会阻拦，两位师妹也是如此。
二师妹也有着自己的野心抱负吧？她的眼睛骗不了人。
只有小七，她寄予厚望。
小七呆萌可爱，又差不多无父无母，虽笨手笨脚，但肯定是陪陆离时间最长的一个，大概，是不会离开陆离的吧？
关小白不想过多地干涉自己的师妹，只是揉了揉安安的脑袋。
出去容易，回来难啊……
第二天天刚亮，关小白就打算出发了。
气得陆离骂骂咧咧，“不是，我才刚把你房间收拾出来，你就要走了？你这么折腾师父？”
关小白笑了，摇摇头，“不不不，是师父做的饭太难吃了，我忍不了，要先走咯。”
陆离跺脚，“胡说！你王叔叔说我可以当他楼里的掌勺！”
其实两人都明白，这不过是对方的说辞，但关小白被陆离气了那么多次，总是想着要还回来的。
“我怕再待下去，我会把你吃掉的，师父。”关小白若有所指地说道。
她再待在这，对于她，会越来越难面对陆离和娘亲，她的心里住着名为“爱意”的小虫，大口大口地啃噬着她的心。
对于陆离，则会接二连三地遭遇江湖上的麻烦事，少了清静。
就像两条干涸的水池里的鱼，互相吐着唾沫，勉强维持着生命的延续，哪有在江湖中游得自在呢？
继续待在这，于她，于师父，都不好。
她……大概是不会再回来了。
一期一会，她啊，还以为是一年见一次呢。
原来这一期，是一辈子，一生只有一次长时间待在师父身边的机会啊。
既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