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老李,棺材佬晃晃悠悠地就来了,老远远的,行人唯恐避之不及。

毕竟是做死人生意的,世俗人看来他身上都或多或少沾点晦气,再加上他现在半死不活的,走路像苍蝇搓脚,一点点挪动。

谁都怕碰他一下,自己反倒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杵着拐杖,小腿不自觉地弯曲、颤抖着,酒楼的小二识趣地扶他过门槛,棺材佬倒先将糖葫芦递给小二,才扶着他的手进了酒楼。

“老头,你看起来更衰了。”陆离陈述道。

“嗯。”棺材佬并未反驳,他看起来懒洋洋的,死气沉沉。

“我的好安安在不在啊?”棺材佬刻意去夹了个人畜无害的嗓子,听起来怪别扭,却也怪和蔼的。

“李爷爷!”小丫头从王富贵的腿下跳下,撒着丫子跑了过去。

比起新的爸爸,她更喜欢这位老爷爷,和蔼可亲的,就是手有些粗糙,喜欢摸她的头了脸,除了会把头发弄乱和蹭的她脸难受外,没别的缺点。

“安安,小心点,别把你李爷爷撞倒了!”

“老头子我身子骨还硬朗着呢!”不待王寻北开口,棺材佬嘴硬道。

酒楼掌柜看着他手中的拐杖,沉默了片刻,不再多说。

“诶,好安安,真乖,爷爷给你带了糖葫芦。”

不过从堂门到陆离他们在的桌子也就数十步的路,棺材佬走了一两分钟,看得陆离不禁蹙眉。

在此期间,陆离边用视线的余光扫着棺材佬,一边又快速地将盘子里的花生吃光。

这老头最爱吃这花生,见到了指是要吃的。

但和关晓的相处经历,陆离至少明白了老人是不能吃花生的,不少老人都是吃这些坚果,吞咽不过来窒息死掉的。

陆离想起关晓,揉了揉自己滚烫发红的右耳,仿佛那日的关晓仍在揪着他的耳朵。

“老陆!你这小气鬼!”王掌柜发现了陆离的小动作,笑道。

陆离吃完了那碟花生,棺材佬也总算挪到了桌前,陆离又看着他花了十几秒钟小心翼翼地坐下去。

“唉,我看你活动怎么看的我心累呢?”陆离吐槽道,“看得我呼吸慢了好多。”

躲在棺材佬身后的小女孩,见陆离这般恶劣的态度,冲他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难看的鬼脸。

陆离是谁?是绝不吃亏的人,他吓了回去,小丫头又藏到棺材佬后面去了。

棺材佬坐下来,在那里吐气吸气,休息了好一会,才悠悠开口道:“那小子,你们修仙者是不是有个什么留影晶石啊?”

“啊?是啊,怎么了?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教你修仙,说不准你能多活几年呢。”

“那个留影晶石是不是能看到以前发生的事情啊?”

“对。”陆离点头应和道。

老头激动道:“那你还有没有啊?”

“有。”

“我想看看以前的事情,大概是五十年前吧……”

棺材佬说得很仔细,生怕疏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啊?这个你要去记录的,不记录用不了,就算我有也看不了的。”

“胡说!那之前我儿子遇到个修士,说是可以的,哪里看不了?”

“诶,老爷子,这个不一样的,你要先记录当时然后……”陆离费劲地给棺材佬讲解。

“可以看的!就是你没弄对!”棺材佬固执地坚持己见,死不松口。

“不是……”陆离又这样解释了数遍,却始终无法说服眼前那个执拗的老头。

“哎呀,反正这些东西你这老头不懂!”陆离略带恼怒地说道,“你又不是修仙者!”

“哈哈……”棺材佬尴尬地笑了两声,“我不懂,我不懂……”

“算了,算了。”他艰难地吐出一口浊气,不再谈论留影晶石。

“我说老头,我这才去了几个星期,回来你就衰成这样?”陆离问道。

“前段时间得了个小风寒,但是没啥大事,郎中给治好了。”

陆离脸上写满不信。

“你家那个小白没回来?”棺材佬继续问,“唉,我家那小子……”

棺材佬又不可避免地重复同一个话题,提到他的孙子,自然而然地又提到重孙,最后总结成一句,“要是我也有个孙子孙女,也和安安一样可爱。”

陆离没有听睡着,先睡着的是棺材佬,他说着说着,没了动静,躺在椅子上。

倒是没有死掉,陆离观察着棺材佬不断起伏的肚子,确定他还在呼吸后松了口气。

酒楼掌柜低声问道:“话说老陆。”

“干嘛?”

“你怎么看待生老病死这件事的?我想看看仙人的视角是不是跟我们一样?”

要是以往的陆离,肯定会给酒楼掌柜讲什么齐彭殇,一死生。

但现在的陆离他会选择说:“这个东西呢,就是这个东西吧,你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就不懂。”

“懂的人呢,你不说他也懂,不懂的人吧,你说了他也不懂,总而言之呢……”

老王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听听看,你自己能听懂你自己说的话吗!”

陆离发现,其实他未必有那么释然,他也未必能看透生死,齐彭殇那套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所以他不愿拿出来。

对于生死的定义和判断,与他而言现在是陌生而混沌,这得怪关晓,不然他该多释然啊。

“或许要看看日出?”陆离说道。

“日出?那有什么好看的,每天都一样啊。”

“一个人是看不了日出的。”陆离说。

在开始修仙前,他有自己的玩伴,他当时最喜欢的是去听曲看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能去三百六十六天,换言之就是一天不缺席。

他起初一个人看戏,后来陆续结识了四五个亲友,然后又看着那些人一个个地不再看戏。

陆离不是最后一人,他也是中途离开的人。

他走时,还有两三个亲友在看戏,但他却再找不到当初看戏的乐趣了,起初一个人看戏看得津津有味,后来两三个人却也不够。

陆离不是生性,爱喧闹的人,

两三个人是看不了戏的,一个人也看不了日出。

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人的兴趣和爱好呢?

“你不妨将生老病死,看作是与你同看了一次日出就离开的人。虽然会有物是人非的落寞,但留下的记忆,还有未知的明天,是值得回味和期待的。”

王掌柜笑了,“你小子,什么时候学的这么文绉绉的,不过我懂了。”

“咳咳!”棺材佬费力地咳了两声,他骂道:“老爷子我还没死呢,别拿我当你们的话题!”

三人大笑,不明所以的安安也跟着笑。

“欸,也不知道我家那小子,啥时候结婚,我老李家的传家宝还没传出去呢。”棺材佬还真是十句话一半都不离他孙子。

酒楼掌柜若有所思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哦哦,你不说我都忘了。”

王掌柜转身去了二楼,过了半晌,他拿出一个褪色的小金锁吊坠,交给了王寻北,“这是你娘当初给你姐姐求的长生锁,你带身上也图个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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