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好啦,夜已经深了,各位的讨论也请适可而止吧,要是吵到其他孩子就不好了……说起来我也有点想睡觉了呢,这场讨论就到此为止吧。”

眼睁睁地看见金发少女对自己敬爱的社长发出赤裸裸的人身威胁,站在一旁的鬼姬和狮鹫娘眼看又要义愤填膺地上前与她争吵起来。好不容易收拾下来的冲突眼见又要复发,这一次阻止了事态进一步激化的仍旧是亚莉莎轻描淡写的一句台词。凤蝶娘的幻影当着众人的面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委婉地表达了让风纪委员们就此解散的命令。

“……我明白了,社长,祝你晚安。”

“哦哦哦……老大,祝您好梦!”

“嗯,你们大家也晚安。洛亚小姐,你也请早点休息吧。”

仿佛是没有听见洛亚之前的那句话一样,亚莉莎的影像的脸上依然挂着泰然自若的笑容,视线径直越过冲自己低头问好的风纪二人组,落在了无言地冷冷盯着自己的刑具娘身上。

“……”

仰着头与凤蝶娘四目相对,洛亚并不打算继续对她说些什么,只是死死地盯着对方不放。面对金发少女的这种反抗态度,亚莉莎的幻影仿佛觉得很有趣一般最后冲她歪头一笑,接着便像来时一样忽地消失不见了。

“……鬼切!”

整件事情的处理方法既然已经得出了结论,社长本人也示意了散会,失去继续追究下去的大义名分的茨木茨姬也只能就此鸣金收兵。黑发剑士默默走到掉落在地的武器旁边,弯腰将它捡了起来,接着看也不看地握住剑柄往背后一指,低声念出太刀的刀铭。

“嗖!”

回应着少女剑士的呼唤,滚落在房间角落的剑鞘就像被磁石吸住一般自动飞了过来,咔擦一声脆响将寒光闪闪的剑刃收回了其中。

“……罗萨娜,我们走。”

“啊,茨姬你等一下!”

鬼少女利落地用单手把长刀背到身后,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路过洛亚的身侧朝船舱的大门快步走去,那态度就好像后者压根就不存在一般。狮鹫娘有些犹疑地跟在同僚背后走了两步,最终还是咬咬牙转过身来,跑回到了金发少女面前。

“那啥,新人小妹妹……不对,应该叫你准新人嘛?我最后有几句忠告说给你听。”

“……讲。”

高个女生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满脸不耐烦之色的洛亚,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道:

“嘛啊……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总而言之我想说的是,要是普通情况的话,正常人没可能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言挑衅对方的老大的吧?万一我和茨姬没控制好自己的脾气,或是社长她真的被你激怒了的话,后果岂不是会很糟糕?当然,突然从好端端的人类变成了怪物,你的脑子会陷入混乱也是情有可原的。不过呢,在这个地方咱们大家的境遇都是差不多的,并不是说你就是世上最可怜的女孩,之前的人生处境比你还要糟糕的家伙恐怕大有人在。所以说呢,你现在这种感觉全世界都欠了自己的态度很不好,想要活得长一些的话,最好还是赶紧改掉吧!好了,就,就是这样!你听不听是你的自由,反正我作为魔物娘的前辈可算是仁至义尽了!那就拜拜咯!”

一口气说完要讲的话之后,罗萨娜红着脸挠了挠后脑勺,似乎觉得十分羞耻地猛地转过身去,不等洛亚有时间回话便急忙地追在同伴的身后离开了舱室,留下刑具娘一个人站在原地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

“啧……多管闲事的无脑肌肉女,少在那里装的一副很懂的样子了!你这家伙又知道我的什么!?”

洛亚心中很清楚自己这焦躁无比的心情的缘由——狮鹫娘刚刚的一席话完全说中了她目前的思想核心,这种被看似单纯的傻大个轻易看透内心所想的严重挫败感令金发少女不由得恼羞成怒。

没有错,洛亚确实是觉得全世界都亏欠了自己。幼年丧父,不久后又丧母,之后则一直生活在继父虐待的阴影之中,在学校里则被当成歧视和欺凌的对象。当她总算挣脱名为日常的扭曲牢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变成了令人敬而远之的半钢铁的怪物,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这名十二岁的少女胸中充满了对命运的憎恶,认为自己有资格去诅咒这个冷酷无比的世界。

然而就在她怀抱着这种心情在残像共鸣社的这艘飞船上醒来之后,洛亚所遇到的第一个魔物娘同胞其经历的悲惨程度就已经远远超过了她自己的那点连新闻都称不上的不幸,金发少女甚至都无法想象被变态的美食家当做畜生豢养,看着同族的女孩们一个个被摆上餐桌是怎样的一种绝望的体验。这巨大的差距就好像一只狠狠地来回抽脸的巴掌,让她觉得自己的憎恶简直就是井底之蛙的中二妄想。连愤怒的资格都被否定的失落感令洛亚失去了自控能力,甚至做出了不利于自己生存的愚蠢举动。当这令人汗颜的幼稚失误被罗萨娜一语道破之后,洛亚除了乱发脾气以外又还能做到些什么呢?

“可恶……我洛亚一直自认为是超绝聪明的完美美少女,结果充其量就只有这种程度吗?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擅自在那里怨天尤人,这与养猪场里那些其他的弱智小学狗又有什么区别?!”

“洛亚同学……”

看着用铁爪捂住脸颊陷入自我憎恶之中的金发少女的背影,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开腔的蕾娜总算用干涩的嗓音向她打了声招呼。听到银发少女中气不足的微弱声音,洛亚这才想起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于是便收起扭曲的表情冷冷地冲她转过头去,“干什么,男装变态?你也有话说?你把我骗来这里的目的应该已经达成了吧?”

“……不……还是算了。”

男装少女在刑具娘面前欲言又止地犹豫了片刻,最终只是缓缓摇了摇头,“现在说什么……你也不会再相信我了吧。”

“哈?什么叫不会‘再’相信你?别自作多情了!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你!像你这种连自己的真实性别和姿态都要隐藏起来,从来不参加战斗只在后面围观的卑鄙家伙,竟然还妄想得到别人的信任?简直是笑死人了!就连你们组织里的人也把你当做警惕的对象,这就是你应得的报应!”

可恶,我这是在干什么,未免说得有些过分了吧……!

急于寻找感情上的宣泄口的洛亚,一不留神便对着面无表情的蕾娜恶语相向了起来。她的这些辛辣嘲讽虽然都是心里所想的老实话,但措辞上实在太过恶毒,几乎就是往人家的伤口上捅刀子,就连刑具娘自己也感觉有些不妥。然而被背叛的怒火加上方才狮鹫娘话语的影响,盘旋在胸口的负面情绪令她没能管住自己的嘴巴,反倒是越说越激动地朝银发少女步步逼近:“怎么样啊!说话啊!你这家伙除了板着脸装死人以外就没有别的会做的事情了吗?该不是以为自己长得可爱就可以什么努力都不做,随便用那张跟人偶没两样的小脸去骗人了吧?!我竟然会上了你这么个鱼干女的当,简直是瞎了眼!喂!你倒是说句话啊蠢材!”

“够了!你说够了没有!断奶都没几天的小丫头竟敢这么放肆!”

眼见着洛亚越骂越激动,脸都快要凑到蕾娜的眼皮底下了。一直默默低头承受她的怒火的银发少女突然有了反应,两手猛地往前一推就把刑具娘推的一屁股坐倒在地,钢铁的四肢狠狠砸在船舱的地面上,发出“咔锵”一声巨响。

“人家不说话你就觉得自己占理了吗!原本我就没有说过共鸣社会无偿好吃好喝地供着你,想要生存的话就要付出相应的劳动,这点事情都不懂的小孩子居然还敢教训起别人来了!你也是,大小姐也是,无论是谁都把我当成好欺负的对象,就好像我真的什么也感觉不到一样,真是够了够了够了够了——!”

“沃尔夫冈,你,你丫……”

眼前的一幕实在是太过震撼,方才还在洛亚心头萦绕不去的憎恶啊愤怒啊之类的杂七杂八的感情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无比的惊讶迅速膨胀。蕾娜·沃尔夫冈,那个总是保持着淡定的扑克脸,让人怀疑她头壳是否早已坏掉的银发男装女,居然在她面前瞪圆了眼睛涨红了脸颊,双**替地跺着地板,像个与她同龄的小学女生一样大声叫喊了起来。人偶般美丽的银发少女那满脸委屈无处发泄,眼眶里看着看着逐渐充满泪水的生动表情与其说是魄力十足,倒不如说……相当可爱。特别是与平时印象的巨大反差这一点尤其致命,其杀伤力大到让洛亚的那颗喜欢女孩子的百合心脏“砰通”一声撞上了嗓子眼。

“啊……”

也许是刑具娘直勾勾地望向这边的出神表情令她恢复了理智,意识到自己失态的男装少女的脸庞一下子红到了耳根,连忙转过身去背对着洛亚,用强做镇定的声音向她解释道:“刚刚的不算……是失败的演技而已,请忘了吧洛亚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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