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纤梁直视前方，既没有回答皇帝陛下的问题，也没有表现出半点慌张。
很明显，她在出发前，多半已经预料到了这种状况。
“放轻松些，”唐悦坐回龙椅，一只手托着下巴，道“朕既然说出来了，就不会追究此事。朕只想知道，将军派你回来究竟是何用意。”
护国军的将军拥有来自初代先帝的御令，可“择命而受”，一直为历代皇帝所忌惮，因此往往被派去最危险地方镇守边疆。
谁会喜欢一支不听自己话的队伍呢？
但唐悦对此无所谓。
她手下压根没有听话的队伍，将军有还是没有御令，对她而言并无任何区别。
“请陛下赐罪。”
慕纤梁笔直站着，昂首挺胸，一身正气的报告道。
“嗯？”女帝挑了挑眉“朕说了，不追究此事。”
“回陛下，这句话是将军让我代他说的，”慕纤梁道“将军猜到您不会追究我的身份，他要请罪的，是另外一件事。”
“何事？”
“将军违反了先帝御令，开放边境让百姓们与蛮族进行交流、贸易，”她回答道“依军法，这是叛国。”
“他为何要这么做？”
关于边境、军队之类的事情，唐悦从继位到现在都没来得及关注，光是一个帝都洛城就大事件频发，足够牵扯所有人的精力。
她只听李诗情等人说过，大唐虽然生病了，但仍是这个大陆上最为强盛的国家，周边国度加起来，也不是它的一合之敌。
从多年前起，大唐对周边施行的政策就是“进贡或镇压”，要么臣服，要么派军讨伐。
北方蛮族便属于后者。
“北方贫瘠，粮食产出总是不够，年年饥荒，百姓生活难以维持，”慕纤梁解释着“可赋税却一分不少，帝都也少有关注。蛮族虽落后，但粮食不缺，将军私下与他们签订和平条约，让百姓可以与其互通有无。”
言罢，她又重复了一遍。
“依军法，这是叛国，当死罪，株连九族。”
女帝静静听完了她的叙述，心里不禁叹气。
帝国的状况，可能远比她们想象的更糟。
北方的局面到底差成了什么样子，会让理应“护国”的将军，冒着叛国被处决的风险，给百姓谋生计？
“没错，军法上这是叛国，”女帝吐了口气，道“但这是先帝的军法，不是朕的。”
得到女帝的回答，慕纤梁第一次抬头看向龙椅上的少女。
“身为领军之人，的确不该违抗命令，但这一切的前提，应当是为了帝国，为了大唐子民，”唐悦抬手道“将军派你回来，就是传这句话的？”
这些话谁都可以传，干嘛要派个身份“有危险”的人物？
“只是其一，”慕纤梁低头道“其二，是想试探女帝陛下的意向。”
“试探？”
女帝沉吟了一句。
对方没说具体是试探哪方面。擅自违抗军令？让女子从军？亦或者二者都有？
不，这些应该不是将军要考虑的东西。
“是试探朕，究竟是不是真想守护大唐对吗？”女帝微微一笑“朕当然要守护帝国，这点毋庸置疑。”
废话，都坐上这个位置了，有哪个被赶下去的皇帝会得到好下场吗？更别说自己的大后宫还没有建起来呢！不守护帝国，小命都得玩完！
“希望朕的行为，没有让将军失望，”唐悦道“那你呢？要回到边境吗？还是想留在帝都，继续当将军的眼睛？”
虽然这次成功调动护国军，但并非代表这支队伍，完全纳入她的掌控之中。
一次清除乱臣的行为，怕是还很难让将军满意。
“全听陛下安排。”
慕纤梁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以当下的情况，你在军中很难有进一步的发展，”唐悦颔首“正好我这儿有一个职务空缺，不知你是否有兴趣？”
“请问陛下，是何职务？”
“巡逻卫统领。”
听到职位，慕纤梁嘴唇情不自禁动了动。
这……还真是意料之外。
帝都巡逻卫统领，历来都是一个相当特殊的位置，级别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和那些管理全国的大臣自然没法相比，却总是受到各方势力拉拢。
只因这个位置负责着帝都的安全，和城卫军一个主内，一个主外。
论地位权势，论重要性，比她这个军中百夫长，要强的多得多。
“属下没有担任过类似职务，不知能否胜任。”
慕纤梁诚实的说出心中想法。
“无妨，”唐悦道“你看朕以前照样没当过皇帝，现在不也干得挺好吗？”
“……”
这话说的慕纤梁无言以对。
“就这么办吧，”女帝正色道“皇宫的安危，朕的安危，交给你了！”
“遵命！”
慕纤梁站直挺胸大声答道。
“最后，”唐悦扫了眼这位年纪不大的军中女子，脸上露出感兴趣的神色道“慕纤梁不是你的真名吧？你本来的名字叫什么？”
这种事，她让影姬稍稍调查就能确认。
全程面对女帝陛下都没有任何动摇的飒爽军人，听到这个问题时，罕见的迟疑了起来，张了好几次嘴都没能答出口。
“大胆说，”女帝愈发来了兴致“就算你叫翠花、如花、秀花，朕保证也没人敢笑话你。”
“慕……”
她咬了咬牙，用勉强能听清的音量道。
“慕……慕倩娘，回陛下，属下叫慕倩娘！”
“嚯，这不是挺好听的吗？以后就用自己的本名吧，”女帝笑道“在朕这里，你无需再隐藏自己的性别！”
……
内城区，深处。
“大，大人，那家伙实在太过分了，竟然把护国军调回来，当众抄家，我一个亲戚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士兵砍了……”
这是一间极为特殊的府邸，里里外外明里暗里有着多重保护，即使皇家影卫也无法深入探查。
“所以呢？”
他面前的人反问道。
“所，所以……”
在外人眼中风光无限的大臣，此时却结结巴巴，说不出话，似是害怕惹恼了眼前这位“大人”。
“这些人，死了也好，”大人语气中没有半点怜悯“不懂得听话的人，留着有什么用？”
大臣顿时背冒冷汗。
自己这行为，该不会也属于“不听话”的行列吧？
“女帝的行为确实超出预料，但也并非全是坏事，”大人双手负在身后，望着皇宫的方向，呢喃道“这大唐的风，是该吹起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