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人用尽此生收集的最恶毒的话来相互攻击,咒骂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伴随着的,还有呼啸而过窗口愈发纷乱的狂风。

怒骂和吵闹中,这个不算逼仄的空间内,所有的死物都仿佛摇摇欲坠。

头顶的小型水晶吊灯危险地摇晃起来,离床铺仅一臂距离的餐车,四肢发出瘆人的摩擦声,其上摆着的精美餐具竟已来到餐车边缘,并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将快一半的身子挪至半空。

屋内激烈的气氛像是一个即将爆炸的炸药桶,只需一个小小的火星,就能将所有人炸得尸骨无存。

终于!

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精美的餐具在空中划过一道银色的圆弧,砸在实木的地板上,发出令人侧目的声响。

啪啦——

和这个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沉默许久的男人的言语。

“够了。”他说。

在这个声势浩大的房间里,这道声音算不上大,但这句话响起时,两个女人动手的停了手,动嘴的住了嘴,已经快要爆发的气氛突兀地凝住,像是即将爆炸的炸药桶突然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在那一瞬间,世界仿佛静了下来。

他咬着牙,双臂撑在柔软的床上困难地坐起,两双赤裸的脚踏在艺术贴花的实木地板上,平复了一会儿低血糖带来的头晕目眩之后,用眼神止住了二女上前靠近的步伐,一步一顿地走向那个狂风大作的窗口。

手指在木框上捏得发白,外面的空气带着潮湿的气息,甚至能隐约感受到其中躁动的电离子,披散的黑发在男人的背后随意飞舞,江澄的声音从风中传来。

“你们俩我都有话说。”

女人们带着不同的心情,却都沉默着,江澄继续说着。

“慕木,这两年过去了,你还是没变。”他略带感慨,像是老友的寒暄,又在瞬间给慕木下了死刑,“还是和那年的雨夜一样讨厌,一样自以为是。”

他顿了顿,“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你以为我还是当初那个被你迷的神魂颠倒的小孩吗?”

“看在曾经爱过的份上,我可以不追究你对我所造成伤害的刑事责任,你现在最好趁我没改变主意之前快点离开。”

就连在李若依面前都镇定自若的慕木突然心绪止不住地起伏,她肉眼可见的慌了,湿红着眼眶向江澄倾诉起了自己隔着大洋积蓄了两年的满腔情思。

无非是一样的话术,昨晚耳鬓厮磨间,她早已向江澄讲过一遍,江澄摇摇头,不想再听第二遍。

“不爱就是不爱,你当初自己说的分手,怎么现在接受不了了?两年都过去了,你还指望我为你守节三年呢?”

他开了个玩笑,只不过只有他自己笑了,或许李若依也该和他一起嘲笑那个自以为是的女人,她以为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就一定能让一个被她伤过的男人回心转意似的。

可李若依也没笑,她诡异地沉默着,平日里灵气的鹿眸漾着暗哑的光。

丝丝冰凉的感觉落在他毛孔的间隙,江澄抬手,外面浓墨的阴云像是头择人而噬的恶兽。

他感觉自己掌心接住的,是那头恶兽滴落的垂涎。

下雨了啊。

这样的天气本就应该下雨,他身后照射过来的隐约光亮途径他的手腕处,宽厚的腕骨、瘦削的皮肉,还有上面密集的红痕,像是一朵朵生长在血肉的锦簇繁花在雾中若隐若现。

雨势渐大,江澄明确地感受到雨滴在怒风的裹挟下拍打在他的肌肤上,他深吸一口气,湿润的感觉从鼻腔蔓延至肺腔。

他幽幽地开口,“若依。”

那个穿着黑红洛丽塔的女人身影晃动了一下,她表情突然丰富起来,嘶哑着声音说道:“我不同意。”

江澄笑了笑,依旧是当初在她耳边温柔说情话的那个语气,“若依,我们离婚吧。”

此时此刻,雷光乍亮,雷声轰鸣,李若依呆站在原地,嘴里不断地重复着我不同意,可她光是站在那里,便让人发觉她是避无可避的人,被刚刚的万钧雷霆轰中眉心。

慕木的嘴忽然闭得很紧,她看着那个不久前还在她面前发怒的女人,此刻表情如同跌入万丈深渊,内心不禁升起一股同病相怜之情。

江澄淡淡地道:“从离开家的那天开始,我就在想我们之间的矛盾和问题该怎么处理,刚刚我突然想明白了,道路看似千万条,但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而已。”

他仰起头,让雨滴打在他的脸庞上,而后凝聚成小股小股的水流,划遍他的全身。

轰隆!

又是一记雷光。

灿白的光亮拂过他的胸膛,像白鸥洁白的翅膀划过如洗的天空。电光火石间,他的锁骨也完完全全暴露在光亮里。

该怎么形容它的模样?形状不一的咬痕、吻痕密密麻麻地分布,新留下的像娇艳欲滴的玫瑰,更多的是颜色深沉的,偏向于寒冬的红梅,明明都是好看的颜色形状,但生长在人的躯体上,总有说不出的恶寒。

李若依突然住了嘴,表情变回在他面前温柔的模样,她勉强地笑笑,目光依旧紧盯江澄的背影,“亲爱的,你说过我们是最相爱的人,我们将来还要一起白头的誓言,这些难道都不作数吗?”

和对慕木爱搭不理的态度不同,他这次很耐心,“我的心从来没变,对你的爱也依旧不变,只是——”

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失望,“若依,是你自己把路走窄的,你难道没发现我们已经渐行渐远了吗?”

“在你身边,我真的很累。不如我们放过彼此,给对方一点喘气的空间,等我哪天想通了,我再来——”

“不行!”江澄话还没说完,便被斩钉截铁地打断。

“我们绝对不能分开!”李若依带着哭腔,苦苦地哀求,“没有你我会死的,江澄,你想象不到离开你会有多痛苦。”

江澄转过身来,平日总是温和的眸子反常地点燃了怒火。

“所以说…”

“这就是你不让我回家吊唁亲人的理由?!”

电闪雷鸣间,他的眼睛亮得可怕,“你因为自己有事走不了,又因为离不开我,所以干脆选择瞒住我?!”

那是位他很敬爱的长辈,他得知其死讯时,人早已火化进了骨灰盒。其他人都散场了,他姗姗来迟,偌大的场地只留下他望着老人黑白的遗照默默流泪。

他是第一时间收到通知的,却也是最后收到通知的。

“李若依。”他直呼其名,“我们离婚吧。”

这几年他活得像只金丝雀,妻子以爱之名把他锁在坚固的笼子里,就算他撞得头破血流也无法逃脱。

外面的世界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屋内的气氛却沉郁无比,所有人都静默着,黑暗笼罩在这个房间内,窒息的气息已经淹没了每一个人。

只余下嘈杂风声的房间中,有人发出了极细微的轻响。

“呵呵…”

“呵呵…”

“呵呵…”

声音从细微开始,愈来愈大,瘆人难听得像是有人充满恶意地用长指甲在玻璃上刮擦。

李若依抬起头,与目光如炬的江澄对视,一抹不健康的红晕浮现在她脸庞,“亲爱的,别说胡话了,你怎么舍得离开我呢?”

“我们永远…”

“永远…”

“永远…”

“不会分开。”

声音粘腻,像是泡在糖罐里的毒药,诱人又致命。

这回轮到江澄沉默了。

尽管他已经在极力照顾李若依的情绪,但他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妻子会黑化这事,他早已在某次清晨未通知她的情况下独自外出买早餐时,便有所察觉。

并不是小学生之间流行的那种黑化,而是确确切切的恶意、疯狂,那时家里门口的花瓶碎了一地,他找到妻子时,她怀里抱着根棒球棍,脸上狰狞的表情像个陌生人。

直到她扑入江澄怀中时,江澄被吓到全身冻结的血液才重新开始流动。

而她这次的表情比那次还要可怕。江澄凝视着那个女人,她回以浓郁炽热的爱意眼神。

普通人倒还好处理,偏偏这女人是李家嫡系独女,她手中握着的权力能让一个小小的江澄永生永世都留在她身边。

李若依此时的状况表明,他的这次逃跑以失败告终。

那么他接下来面对的,是更加沉重的镣铐和让他溺亡的爱。

雷声突然密集起来,像是在发出某种危险的信号。

李若依脸上带着病态的红晕,提起自己蓬松及地的长裙,嘴角挂起羞涩的浅笑,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靠近自己的丈夫。

之前还在沉默的江澄脸上表情突然变得奇怪,他没有理会李若依的靠近,转而将头探出了窗外。

很快,他带着一脸惊恐的表情转身,好像看到了什么吓人的事物。

这下连房间内的两女也感觉到不对了,她们发现自己的头发全部都不受控制地倒立升空,头顶的水晶吊灯猛地爆开,火花溅射在精美的窗帘、木制的地板上,身体像是有电流爬过,酥麻又带着滚烫。

狂躁的电离子铺满整个房间,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江澄的嘴巴一张一合,用尽他此生所有的力气,却没有任何的声音,两女只能依稀从他的口中读出那两个字。

快跑!!!

还是慢了。

刹那间,乌云笼罩的米国东北部,风雨交加的波士顿,一道粗壮的白色光柱落下,像是创世之神抛出手中灭世的雷霆之枪。

一个房间被抹去,包含着的还有其中的三人,和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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