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不要再乱来了。】

真是啰嗦。

秦水洛看了一眼手机,也懒得再回复,拿起在洗手池上的剪刀,随手扔进垃圾桶中。

他当然知道,这是涉及他一生的大事,不仅仅只关乎道门的未来。

谁让他现在是一个废人呢。

他什么行李都没有带,整个人都弥散着颓废气息,路上随手打了一个出租车,闷头粗着嗓子说道。

“师傅,去火车站。”

“好咧,美女,您坐好,打表计费。”

出租车司机无心的话,让他眉头忍不住一跳,很想强调自己是男的。

明明穿着男装,还是很纯正的粗狂嗓音,怎么就被当成女生了。

转念又想了一下,还是忍住了,懒得再辩解。

是男是女,都无所谓了。

爱咋咋滴吧,想叫什么都叫什么。

放下一切的他,洒脱的闭上双眼。

中途师傅也曾多次挑起话题,他都只是平淡的回应一个字,神色平静的靠在窗边。

这一幕,宛如一个走进现实的自闭少女,对周围所有都丧失了兴趣。

目光似水一般宁静,无喜也无忧。

“美女,到了,一共八块钱。”

“嗯。”

这次他没有再伪装,而是用自己本来的声线,有些软软的嗓音,中性偏女性化三分。

付完款后,他踏上了回家的绿皮火车。

虽然银行卡的钱很多,但他一分也没有用过。

也许是曾经十几年的男生经历,又或者是下意识想保持的距离,如今他所剩无几的自尊心,根本就不愿接受过多的馈赠。

他不止一次再心底强调过,两人只是利益上的互换交易。

他什么也不是,又何必去接近别人。

总之其中的理由很多,他不想去深思,也懒得再管这些事。

只想闭上双眼,放弃所有的思考。

十个小时的车程,他没有吃早饭的胃,早就咕咕的哀鸣。

推着餐车的乘务员,在过道里来回叫卖,从最初的二十五元,到最后的十五块。

他咽了咽口水,最终还是没有张嘴,去叫停餐车。

属于他自己所剩不多的余额,根本无力承受额外的开销。

由于没有太多出门的经验,匆匆之下也没有准备泡面,注定了这趟路途只能挨饿。

饿就饿吧,饿一会还能死人不成。

这么疼的伤势,他都忍下来了。

几经周折,披着漆黑的夜幕,他再次踩在故乡的泥土地上。

木桥村。

没有关上的大铁门,他还未走近,就听到两只烈犬的狗吠声,于是脚下步子猛然一顿。

“谁啊?”

听着熟悉的嗓音,还有穿着拖鞋走出的莎莎脚步,他眼睛猛的一润,清了清嗓子,用母亲尽可能熟悉的声线说道。

“妈,是我,我回来了。”

迎面走来的妇人,面容有些憔悴,依稀能从脸庞上岁月的痕迹中,看出曾经的风华。

她打量着眼前人影,感到熟悉又陌生,犹豫着说道。

“大同?”

“嗯。”

“你咋留了这么长的头发?这好些年没见,妈都有点认不出来你了。”

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田绣眉再三打量,终于在眉眼中看出熟悉的痕迹,拉着他的衣袖,上下细瞧着。

“恩,等会和你细说。”

他紧了紧帽子,用来挡住自己的长发,而后跟着妇人走进了屋子。

他其实很讨厌别人这样盯着自己,但这是自己的母亲,也只能苦笑着任由她打量。

“好了,妈别看了,等我想好怎么说,就全部告诉你。”

“行,饿了没?妈给你做饭吃。你房间都收拾好了,全是干净的被子被套,直接上楼就行。”

房间里,桌上放着母亲端来的一碗鸡蛋面,他狼吞虎咽般一口口吃下。

田绣眉几次张嘴,犹豫着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出口。

“你吃完就早点睡吧,看你也累了,有什么事情,咱明天再说哈。不管发生了什么,妈都陪着你呢。”

“恩。”

砰——

房门被再次关上,只属于一个人的空间,让他紧绷的心弦稍稍缓解不少。

这些年的自闭经历,让他愈发不善言语,也恐惧与他人交流。

就算是面对自己最亲近的母亲,也难以言语用表达内心的感激之情。

窗外。

不断摇曳的干枯树干,阵阵呜咽的怪风妖异而渗人。

无月的长夜,目视尽头远方的黑暗,让人发自本能的畏惧。

他背负着双手,逐渐呆滞的目光,注视窗外的风景。

有时候,反而黑暗会让他更加安心。

田大同。

这是他的俗家姓名。

一个在农村中很常见,并没有什么文化底蕴的名字。

他不排斥这个称呼。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只要不是侮辱性质,知道是在称呼自己,他都可以接受。

大起大落的经历,已经让他看开了许多。

秦水洛,是引他入道的师尊,在天地鉴证下的所取。

用意是宣告,他再也不是一个普通人,一入修道界,区区百载何其短暂,当割断所有的凡尘牵挂。

想到这里,他自嘲的笑了笑。

他出生时天降异象,天际上的紫霞悬挂数月而不灭,龙凤相伴盘旋而上,属于他的那颗星盖压诸天,璀璨的光彩久而不熄。

身份可谓是尊无可尊,贵无可贵。

这一天,诸天震动。

上至上界至尊,下至老弱妇孺,都知道有一位携带无尽气运的天道宠儿降世了。

他的师尊——上界道门老祖,乃是真正的至强者,更是亲自出世,来到下界接引他入门。

未出山前,他没有告知母亲一切,只道是他身子骨弱,每年都要跟着一个白须老道离开数月,修心养性。

她没有多加怀疑,因为老道只是随手一拍,就让她沉积多年的疾病痊愈,并且能为自己孩子能被这样的隐士高人看上来而感到喜悦。

上山后的秦水洛,曾经问过师傅,自己明明是一个男孩子,为何会取这样一个名字。

面对询问,师尊和蔼的回道。

这是他命中注定的一劫,度过此劫后,从此天高海阔凭鱼跃。

他本该在自己十八岁那年,正式出山后,就告知母亲一切,却没想到这一劫来的如此迅速。

那一年,他乃是天象境,打破修道界数万年的最快修行记录。

正式出山后的第一战,他暗自许下心愿。

等这次历练结束,就返回下界,给母亲分享这十几年的经历。

修道,长生,种种都是常人所不能理解,惊世骇俗的见闻。

然而命运造化弄人,被意外卷入魔界的他,不懂人性险恶,被人盯上,一番围攻下,已经油尽灯枯。

最后时刻,他用与生俱来的天赋,强行沟通天地,借来天道的伟力。

虽然最后强行击杀魔王,但也因此伤了根基,在神体没有完全大成前,他还无法承受这种力量。

当时残留的天道伤痕,纵然是位列上界至强者的师尊,也没有办法治愈。

如今更是化作跗骨之虫,让他日日夜夜饱受折磨,再也无法使用力量。

以天象的境界强行斩杀魔王,这其中的艰难,何止跨越一个大境界。

然而,这正是龙凰神体的强悍之处,一旦能够顺利圆满,就算是境界尚且低下,也能借来天道伟力,完成以弱胜强的壮举。

他生下来就被人告知,仿佛盖压诸天是一件必然的事情。

他也的确有这个实力,年仅十八岁就位列天象,这是足以媲美各家长老的修为。

不若如此,他也没有机会和魔王搏命。

少年时期的他,心高气傲,瞧不上同辈的其他天才,却遭遇有史以来最大的滑铁卢。

如今想想,也算因果报应吧。

目中无人者最大的报应,莫过于失去狂傲的资本。

也不能算失去所有吧,秦水洛叹息。

龙凰神体寻遍万古,也难觅能媲美的同级体质,一出生就能交感天道,无任何境界瓶颈,修为一日千里,直通最高的无上大道。

这世上有万千大道,唯有其中的五条能位列无上果位,而这五条大道自古以来都被人掌握,他的师尊便是其中的一名至强者。

大道唯一的特性,导致一条大道只能被一人掌握,而他天生的无上神体,最大的神异之处便是能强行改命,从而复制出一条大道,登上这第六位无上的至尊神位。

再加上全境界无瓶颈的优势,所以自他出世开始,外带有一位至尊保护下,就被其他人断言定然能位列诸天巅峰。

想到这里,秦水洛再次叹了一口气。

如今的他,只能算作一个没有全废的普通人。

恐怕现在半死不活的模样,才是无数人期待的画面吧。

龙凤神体其二的特别之处,便是能和道侣共享气运,乃至自己最大的机缘,传说中直通大道的无上名额。

自他被废的那日起,上界有一个算一个的势力,全部都沸腾了。

这可是一个无上果位的名额。

不知道多少人上门联姻,诸天万界所有天骄任他挑选。

他没有其他要求,唯有一不算条件的条件,天地见证下的联姻者,必须庇佑道门万万载。

他的师尊是上界最古老的强者,无数年里大战留下的伤痕,早就油尽灯枯,已经撑不了多少年。

他别无选择。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他乃是道门的少掌教,掌道门万万众的生死大权,就不能眼睁睁目睹,师尊无数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一想到当年的种种,秦水洛的目光就有些恍惚。

明明有无数的大势力,不知多少青年才俊,多少绝代佳人,任由他挑选,却偏偏看上了下界的一个少年。

他无法解释当年从万界镜中看到的一幕。

画面的那个身影,自他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神秘莫测。

他天生近道,在天道的帮助下,能看到许多常人不能看到的东西。

所以。

他离开了上界,和那个人在房间密谈了一次。

那次秘密出行回来后,他就力排众议,不惜跪在师尊的面前。

“这样一个下界普普通通少年,甚至没有任何天赋的普通人,你确定自己的选择吗?”

“徒儿不后悔,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咬牙着说道。

没人知道在当时密谈中,他看到的东西有多震撼,震撼到甚至不惜违背本心,也要做出这个匪夷所思的决定。

“好,既然你不后悔,为师自然相信你。”

他的师尊。

只留下这样一句话,就再次闭关。

他没有质疑自己徒儿,只因龙凤神体天生阴阳自洽,因此性别不是固定的。

出生时的性别完全随机,在真正成熟前的那一刻,都是能因主人意愿而改变。

只要没有特殊情况发生,在最后的几年里,让真凰星所代表的至阴之气,稳定压过真龙星纯阳之气一头。

待到龙凰最终成功融合,合二为一化作龙凰星时,就能完成最后的蜕变,变成彻彻底底的女孩子。

龙凰星主选定伴侣。

这则消息一经传出,比当时秦水洛半废,还要更让众人震惊。

一个下界,没有任何背景,甚至只是下等灵根的少年,又有何德何能被身为上界至尊的亲传弟子看中。

一时间,无数盯上秦水洛的天才震怒,挡人成道者无异于杀父之仇。

这几乎是一条直通无上的通天大道,又有几人不眼馋心热呢。

有人在暗中发誓,要潜入下界,雷霆斩杀这个不知好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少年。

有这番想法的人不占少数,甚至暗中达成了共识,至尊的决定无法被人改变,但并不妨碍直接扫清障碍。

只要除掉叶枫的存在,所有人就又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再次拥有相同的机会。

就算道门的老至尊再强,也无法与全天下人为敌,这也是上界达成的默契共识,就连道门也默许了这一情况。

就在所有人打探出情报,准备执行斩首计划前,道门老至尊出关了。

他拖着最后的残躯,无视众人的情况下出手,强行封绝天地,同时摧毁了下界的通道。

这次全力以赴,也让老至尊的身体更显虚弱,宛如风中的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纵然上界众多势力再怎么愤怒,也不敢触怒一位至尊,更何况还是一位从上古时代就已存在,哪怕处于濒死状态的无上强者。

至尊最后的临死反扑,没有一个势力有自信,可以去承受。

那一日后,上界广泛流传的秘闻。

暗界老祖曾暗中推演,这位同样位列无上的强者断言。

道门的老至尊,最多只有十年可活,也就默认他封印下界五年的做法。

如今五年之期,已过三载。

秦水洛凝视着远方的黑暗,喃喃自语。

叶枫啊,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他已经压上所有,不惜力排众议,顶着无数的压力,做出的这场惊世豪赌。

想到这里,他衣袖中的拳头,悄然紧握。

有道门的长辈,曾经不止一次问过,他怎会看上一个下界的废材。

他只是苦笑。

其中的荒唐缘由,就算是说出去,也没有人会相信吧。

秦水洛闭上眼,昔日密室中的一幕幕,宛如还在眼前重演。

他只问了一句。

“虽然有些奇怪,但在天道的感应下,你似乎很是不俗。”

他没有说明自己的身份。

叶枫在沉默中,缓缓抬起了脑袋,目光炯炯有神。

虽然出生下界,但他言语平缓,显得不卑不亢。

仿佛一眼就看穿了秦水洛的来历,随即手指在空中接连虚点。

接下来面前呈现的一幕,让秦水洛直接瞪大双眼,瞳孔中布满着难以置信的震撼。

这怎么可能!

………………

纷飞的思绪回归。

往日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重现,庭院中狂吠的恶犬,打断了秦水洛的回忆。

事到如今,他又该怎么和母亲解释?

难道直接明说,你儿乃上界万古无一的天才,就是如今拖着半废残躯,所以只能被迫选择一个潜力股联姻,准备安心躺平下半辈子?

哦,不对。

马上就是女儿了。

…………

这怎么说都让人觉得荒唐吧,所以秦水洛彻底沉默了。

当年的事情,如今想来仍然疑点重重。

师尊被人支开,一处中等秘境,费劲千辛万苦得到的最终秘宝,偏偏是魔界的传送阵。

这其中的经历,也充满了阴谋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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