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妮格玛推开了藏书室的门,她理了理散乱的法袍,用力伸了个懒腰。

听着宫殿四周传来了树灵的叽咕声,伊妮格玛的眉毛微抬,她向角落投去了一个眼神,那些小树灵像是没有注意到她一样,在走道的角落团成一团四处滚动。

伊妮格玛勾了勾嘴角,却也没有要阻止那些因为祭典到来变得兴致勃勃的树灵,而是准备自己先行离去。

只是脚步刚迈出去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了一条红色的藤蔓卷上了她的裙摆。

“……你?”

“好久不见。”

红色的藤蔓聚拢成一个娇小的人形,银绿色的眼瞳从藤蔓中呈现,最后藤蔓交织拢成了一个浅绿色短发的少女。

安佩利的出现让周围还在闹腾的树灵瞬间安静,安佩利的眼中带着浅笑,对着周围的树灵点头示意。

“啊,确实是好久不见了,”伊妮格玛哑然失笑,她注视着面前的安佩利,目光在她的头顶打转,“总觉得你的个子好像变矮了……”

“这样比较轻松,而且我也很怀念这个阶段。”

安佩利摇了摇头,手指轻松地划过耳边的碎发:“去喝一杯吗?”

“虽然我和你不算什么熟人,不过如果是咖啡的话,我不介意。”

两人的脚步放的很慢,走过了冗长的走道,绿萝织成的墙面装饰似乎在为魔王的到来感到欣喜,几根细小的枝丫悄悄冒了绿尖。

“没有想到海蒂说的那位老师会是你。”

安佩利伸出了手,浅红色的细枝从她的掌心萌发。

“我是一个居无定所的旅者,海蒂大人称我为‘老师’确实是有些抬举我了。”伊妮格玛则是摇着头,她压了压自己的软帽,凌乱细碎的发丝顺滑而下。

“那孩子只是看上去轻浮,做事还是很懂规矩的。”

安佩利也没有看伊妮格玛,两人用着公事公办的语气交流着,全然不见往日的轻松。

可尽管如此,她们看对方的眼神却带着某种熟络,仿佛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一样。

“所以,那家伙的魔力,就是你看出来的?”

安佩利的目光投放在了路过的阳台之外,黝黑的夜色上空已经放起了暖黄色的魔法灯点。

安佩利知道这是在为明天的祭典做准备了。

“安佩利大人不也是知道了这件事才亲自回来的吗?我可是听说了,过去主君诞日回来的都是你的分身呢。”

伊妮格玛手指微动,属于她的灯盏漂浮过来,在她周身环绕游走着。

“哈……说的也是,虽然我是想把这件事交给海蒂处理的,可到底还是不太放心。”

“她的处理方法很聪明,想到了拜托阿尔瓦的孩子。”

“我还以为是你的建议。”

“怎么会,我也是才知道娜塔莉和阿尔瓦发生了什么,我还一直以为阿尔瓦回家了。”

一段交流过后,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伊妮格玛停下了脚步,她抬眼看向安佩利。

安佩利在她前面,驻足时已然有几个小小的树灵落在了她白皙的赤足上。

“安佩利大人。”

“不用这么称呼我,伊妮格玛,我可不想像那暴君一样,忘记了以前与我一路的人。”

“可我和你们不是一路,至少现在不是了。”

伊妮格玛笑着摇了摇头,她身旁浮动的灯盏魔器发出了浅浅的幽光。

“我可能会出于以前的情谊对阿尔瓦的孩子施加帮助,但你们要做什么,我其实一点也不想掺和。”

“我知道,娜塔莉提过你,你是个聪明人,没有人会强迫你,”天花板上掉下来几只树灵团子,稳稳地落在了安佩利的头上,为这个带着某种魔力压迫的少女添加了几分柔和,“当初我也看出来了。”

说完这些,安佩利的嘴角微勾,良久才长出一口气,她摇着头轻声说道:“不提这些客套话,明天记得要去看祭典现场,这毕竟是海蒂在正式被绿蔓生地认可后举办的祭典。”

伊妮格玛的眉毛微动。

“我以为‘主君诞日’是为纪念你成为南境的新魔王……”

“魔王那东西我也不怎么在意,比起那个,我更关心海蒂有没有治理好树藤族的主领地,我可是对她寄予厚望呢。”

“弗林特要是听到这句话,估计棺材板压不住了。”

“噗,那混蛋还有棺材板啊,骨灰都被我扬了。”

说完这句话,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迸发了大笑声。

先前有些凝滞的气氛也随之烟消云散。

伊妮格玛的笑容在目光在触及安佩利小腿位置的深红藤蔓魔纹时微微僵硬。

“……是啊,你把他消化了。”

“那时候还真是多亏了你们,一起为我拖延了那么多时间,”安佩利垂下了眼睛,她伸出了手臂,看着手背上的藤蔓魔纹,“不过也多亏了那混蛋的轻敌,我可记得他的话呢。”

“他至死都觉得我是一个玩物,一个奴隶……哈,不提了。

“至于停留在绿蔓生地的弗林特魔力……”

安佩利的声音微顿,她脸上的笑容肆意扩大。

“我能处理他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何必担心一个苟延残喘的傲慢暴君,你说是吧?”

“安佩利大人的性子倒是一直没变。”

“你看上去可变了很多,还是以前的你更可爱一点。”

听到这句话,伊妮格玛周围浮动的灯盏轻轻摆动一下。

伊妮格玛眼睑微垂,她的脚尖勾着地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探出的红色枝叶。

“……所以我过去真的很羡慕你们啊。”

她的声音放得很低,安佩利倒是没有听到。

安佩利回过头,她脸颊侧边的辫子微晃:“算了,提那些做什么,你要在这里留多久?”

她放下了手,再次看向伊妮格玛时,目光里却满是对友人的怀念与善意。

她们现在只是百年前的老友,一边回忆着过往一边互道着未来,仅此而已。

“大概等我把宫殿里的藏书看完吧,之后我打算去到凛冬之巅,听说那里有些来自永夜的魔法孤本。”伊妮格玛伸了伸懒腰,她的动作也放松下来。

“那里我可早去过了呢,需要我给你画地图吗?”

细碎的交谈声相互起伏,伴随着夜幕中渐渐升起的光点,二人的影子被骤起的亮光所包裹。

“海蒂大人真是能干啊。”靠在扶手上的伊妮格玛被那光亮夺去了视线,她眯了眯眼睛,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扬。

安佩利则是浅笑着,她银绿色的眼瞳里倒映着宫殿下方繁华热闹的街道。

过往的废墟与烈焰之中的哀嚎在她脑海里不断闪回。

“谁说不是呢。”树藤魔王这样说道。

……

“安登,起来啦!明明答应了海蒂夫人的——”

露露丽娅扯着安登的被子,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这只黑龙卷着被子,他又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但就是不肯起来。

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让露露丽娅心下一惊。

“安登大人,露露丽娅殿下,我是博利特。”

那青年一边敲门一边发声道:“母亲安排我来领两位去参加祭典。”

露露丽娅看看门口,又看看床上的安登,她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总不能和人家说,安登还在睡,等下再带他过去吧?

虽然不知道安登在这些树藤族人心里的形象怎么样,但总归是要给他留点面子的。不然以后海蒂这里的人提起某只魔王种黑龙,肯定都会觉得这是一位赖床社恐的死宅黑龙。

“安登大人?露露丽娅殿下?”

“稍……稍等一下。”

露露丽娅先是回答了博利特,转向安登时,她涨红了脸,但还是深呼吸过后,撩了一下自己的发丝。

露露丽娅深吸一口气,小小地拨开安登被子的一角,然后放轻了自己的声音。

“主人,起床了。”

“啪”的一下,很快啊,安登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一掀被子就坐了起来。

“主人现在起床了。”

“……”

露露丽娅用一种嫌弃且无语的眼神看着安登,注视着他光速跳下床,套上外套,冲向盥洗室洗漱。

“安登真的不是故意在等我的吗?”

结束那一切之后,在跟着博利特前往祭典现场的路上时,露露丽娅压低声音询问着还在打哈欠的黑龙。

安登的脑门上好像冒了几个省略号。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安登才揉着惺忪的睡眼开口吱声。

“啊?”

“安登睡醒了吗?”

“嗯?”

“你睡醒了吗?”

“嗯。”

“主人,你的头发好乱。”

“现在就梳。”

“安登你这条蠢龙。”

露露丽娅恨恨地跺了一下脚,就差没扯着安登的耳朵直接喊了。

前面与两人有一段距离的博利特则是挂着得体的浅笑,没有回头打扰两人。

  那怎么办嘛,假装听不到好了。

祭典的主场是在宫殿下方的中心广场,那里已然搭起了新的露台,只是稍微有些不同的是,露台的周边放置了一圈又一圈的魔法石。

“那是用来安置祭祀法阵的,”博利特转头向安登和露露丽娅介绍道,“祭祀法阵链接的是绿蔓生地的生命古树,就是绿萝宫殿依靠的那位巨树大人。”

说完他还伸手示意两人回看向巨树的方向。

绿萝宫殿所依靠的那棵巨树此时正被金色的细流魔纹包裹着,那些魔纹向下流淌,安登能看清它们之间的魔力回路正在与露台上的魔法石相互作用着。

“主君诞日也是每年向生命古树祈祷的日子,祈求生命古树赐福绿蔓生地的孩子们。”

安登抬起头,他下意识地感应了一下生命古树上面的魔力。

感应过后,那魔力瞬间铺散开来,安登侧目看去,能看到广场上聚集的人们全都笼罩在金色的魔力之下。

魔力流温暖且细腻,像是安抚孩童情绪的母亲。

“你好像没有介绍过生命古树。”安登看向博利特。

“啊,这倒确实是我的失职了。”

博利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才简单地介绍道:“生命古树据说自永夜时期就存在了,不过我所了解的也并不多,绿蔓生地的大家只是将它默认为庇佑我们的母树,它是仅次于安佩利大人的存在。”

“仅次于安佩利大人?”听到这个描述,露露丽娅眉毛微抬。

“是的,因为生命古树在百年之前就已经临近枯竭了,最后是安佩利大人成为了魔王才将它的魔力挽回的。”

“枯竭的原因是?”

“当初绿蔓生地受到了弗林特的魔力影响,他的烬土魔力十分克制树藤族的生命魔力,自然也就遏制了生命古树的魔力。”

安登的目光微敛,他再次看向那棵生命古树。

只是这次,他看到了位于生命古树枝蔓上的白衣少女。

她坐在枝蔓之上,暗红色的藤蔓魔纹在她晃动的小腿上面闪烁着,她垂眼看向下方来往的人,嘴角噙一抹温和的笑容。

——像是母亲在注视着自己守护的孩子们。

她似是注意到了安登的视线,向安登的方向投来了目光。

银绿色的眼瞳微微眯起,安佩利伸出食指竖在了嘴唇前。

安登的脚步微顿。

“安登?”

再次回神时,博利特和露露丽娅正回头看他。

“你们没有……”安登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是看到安佩利小小的身影时,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算了,没什么。”

安佩利似乎不想被人注意到,她惬意地靠着生命古树的枝蔓,像是融入了这棵巨树一般。

“不过说起来,今年安佩利大人好像没有回来呢。”

博利特回过头去,目光放在了露台上空的高台。

穿着金边白袍的窈窕女人早已伫立在那里,绿色的长发随风微微飘动。

海蒂垂下眼睛,安静地注视着露台周边忙碌的族人,她眼中的情绪并不分明。

“以往安佩利大人都会在母亲身边那个位置的。”博利特解释道。

“唉?可是……”露露丽娅刚要说什么,她的手腕就被安登按住了。

安登对着她摇了摇头。

安佩利不想让别人看见,而树灵今年已经承认了海蒂绿蔓生地的领主身份。

通过这些信息不难推断,这次的主君诞日,不是以安佩利为主角的庆典。

而是以海蒂这位魔王种为主角的庆典。

安登再次抬头,长烬枯藤的身影消失不见。

露台周围的人们欢呼着,赞扬着他们的领主,他们将安佩利与海蒂一同歌颂。

今年的安佩利没有出现。

海蒂的脸上挂起了得体的笑容,可她按在扶手上的手微微收缩。

海蒂注视着她的子民,她以往有些轻浮的妩媚笑容出现了一丝皲裂。

……妈妈,你在想什么?

为什么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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