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历421年2月3日,晴。

亲爱的艾希儿。

算上今天,旅行已经过去三个月了。现在的我位于距离中央大陆以北27万公里以外的海面。今天的风不大,这是一件好事,因为我现在所剩的瓦尔石已经不多了,我很清楚要是没有足够的瓦尔石,我所乘坐的这架“海鸥一代”喷气式飞机就会失去动力。

不过即使这趟旅途真的是有去无回,我也不会后悔的,即使真的消失在这个无尽的海平面上,也是为了给自己这残缺不堪的灵魂自我救赎,从失去了你的那一刻起,我的生命就是不完整的,不完整的生命消失在自我救赎的过程里,死而无憾。

三个月的旅行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是在这些日子里我也回想了许多,同样也明白了许多事情。

在战争还没有结束之前,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每次都那么积极的请求出战,甚至曾以为你其实是个好战分子,但是在你离开之后我才明白,你很清楚战争是一定会出现牺牲者的,没有伤亡的战争是不会停止的,而你之所以积极的请战其实是为了减少身边的人成为战争牺牲品。

想来这就是为什么你每次战斗时都会避开攻击敌机的驾驶舱。

但那时的我却还因此说你太过寡断,现在想想,那时的自己还真是可笑。

不说这些往事了,我来给你说说我在旅途中的见闻吧。

今天依旧是飞行在无尽的海平面上,虽然中途遇到了几座微型的岛屿,但是我不认为那种小岛能够产出作为动力燃料的瓦尔石,所以我并没有选择降落。

海平面上的浮冰逐渐少了起来,这也许是因为冬季快要过去了吧。随着天气逐渐回暖,我开始试着将驾驶舱的挡风盖取下来,虽然被冷风吹的滋味还是有些难受,但是就如你所说:飞行员就是应该在疾风中逆风而行的。

随着旅行的深入,我现在已经无法在旅途中见到人烟了,但是偶尔还能看见一些在南北方向来往的季候鸟,据说这些红色的鸟儿来自这个世界的最北方,若是能一直旅行下去,也许我就能找到这些鸟儿真正的栖息地了呢。

说实话,我对于找到卡米亚之城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信心,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我现在还未到达这个世界的最北方。

从我们小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在猜测那座传说中的天空之城——卡米亚之城究竟是否存在,若是存在,那么它究竟会是什么模样呢?

若是真的找到了那座连接天界和地上世界的天空之城,是不是就能解开这个世界的谜团了呢?在那苍穹之上,是否有着一个早已被人遗忘,却又真实存在的世界呢?

遥远的大陆之北,在世界之海尽头,有一座悬浮于苍穹之上的天空之城,那是联系着地上世界和天界的通道。

那古老的传说是这么描述的。

尽管这个传说的真实性一直饱受争议,但仍然有无数满怀梦想的冒险家踏上了寻找卡米亚之城的旅途,我想,他们很清楚这趟旅途很可能会一无所获甚至有去无回,但若是能死在追梦的旅途中,也许对于冒险家来说也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现在的我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但是我怀揣的是对你的追恋,在我还未将这份对你的思念耗尽之前,我是无法结束这趟旅程的。我想在我生命消逝之前,这份思念会如影随形地缠绕着我。

今天是你离开的第403天,也是你的生日,所以今天的日记写得比平时的要长。你以前总是说我不苟言笑,甚至连说话也是惜字吝句的,但是你看,现在我也可以一口气和你说这么多的话了呢。

在你刚离开的那一段时光里,我曾一度认为自己的世界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但后来我发现这种自我消亡的想法是于事无补的,所以我觉得找到我最应该的事。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着我非完成不可的事情。

那就是将你曾经的梦想重新拾起——寻找卡米亚之城。

尽管这有点像是我为了生存下去而为自己寻找的借口,但是我觉得这个借口其实也不差,它与你有关,这就够了。

夜晚的海面还是那么清凉,今晚的天空没有云,仰头就能看到绚烂的星空。

但是再美丽的夜空如果不能和你分享也会黯然失色。

我爱你,即使你已经不在。 ”

清凉的海风拂在德劳克的脸上,将他那因为许久未能修剪而显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拂起。

把自己的见闻和所思所想以日记的形式来写给自己的亡妻已经成为德劳克每日必不可少的事情。他合上日记本,随后将挂在驾驶舱上方的简易电灯关掉,这样可以尽量减少飞机上的瓦尔石的消耗。

将日记放好后的德劳克将架在机舱头部的鱼竿拿了起来,和昨天一样,今天的垂钓没有任何收获。从两个月前开始,德劳克就很少能在海平面上看到有人居住的岛屿,而原本用作食物补充的夜间垂钓也随之收获锐减。

“啊......麻烦了。”德劳克将座位后的箱子打开,里面只剩下三条风干的海鱼以及旅行开始时带来的两盒饼干。但真正棘手的问题不是食物的短缺,而是飞机的动力问题。用作动力来源的瓦尔石已经没有存储了,而现在飞机里所剩的瓦尔石大概只剩100克左右,若是将瓦尔石打碎稀释,在低速巡航状态下应该勉强还支持飞机飞行三十个小时。

“有去无回了呢。”德劳克敲了敲瓦尔石的压力表,轻声说道。

虽然早已做好葬身于这茫茫大海中的准备,但是在直面死亡时却也免不了产生一些彷徨,德劳克拿起一盒饼干然后从驾驶舱中爬出,躺在“海鸥一代”宽长的机翼上。

“海鸥一号”是一艘两栖飞机,装有内置气囊的“海鸥一代”能漂浮于海面上,而弧形的特殊地盘设计则能让它在漂浮的状态滑行起飞,此刻的“海鸥一代”就如同一架的浮船,平静地浮在海面上。

德劳克咬了一口饼干,然后将目光转向夜空。

璀璨的星河将幽蓝的夜空分一分为二,一蓝一红的两颗双子星悬挂在星河旁,与星河相互映衬。

德劳克闭上眼,仿佛又看到了十三年前的自己。那时的自己懵懂无知,却对这玄妙的夜空有着一种莫名的眷恋。而那时的艾希儿总是一副懵懂的样子,乖巧地跟在自己的身后,陪着自己仰望夜空,听自己诉说那些关于天空的幻想。

......

......

“呐,德劳克,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星空啊?”

稚嫩的声音从德劳克的耳边传来。

“因为星空这么高离我们这么远,要是我能够触摸到星空,那么我一定就可以把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问题都弄明白!”

“连有没有卡米亚之城也能弄明白吗?”

艾希儿抓住德劳克的衣袖,期待地看着他。

“那当然啦!要是连星空的秘密都能弄清楚了,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我了!”

“那要怎么样才能弄清星空的秘密呢?”

“这个么......”

德劳克挠了挠自己的脑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此时,一个巨大的影子带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划过夜空。宽长的机翼划过夜空,带起一阵强风,高频发动机发出剧烈的轰鸣声,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没。

超过七十十公尺长的机机翼以及接近三十公尺宽的庞大机身瞬间将整片夜空完全遮蔽,德劳克只能看到巨大飞机在天空留下的黑色阴影。

尽管如此,德劳克还是很快就认出了这架庞然大物的真实面目。

“那是皇家将军号!是基尔帝国最大的轰炸机!”

德劳克呐喊着,但是轰鸣声将他的声音覆盖掉了,艾希儿根本听不到他在讲什么。

“我决定了,艾希儿!我要成为一名飞行员!我要飞向那无尽的天空!”

德劳克挥舞着自己的手臂,似乎想抓住抓住整个夜空。

“你说什么?德劳克,我听不到你的声音!”

艾希儿抓住德劳克的衣角,疑惑地问道。

“艾希儿,我要成为飞行员!!!”

......

......

"滴答。”

清凉的触感从面颊传来,德劳克睁开了眼睛。他坐起身,从胸口的口袋中掏出怀表,确认了时间。现在明明是早晨,但是周围却一片昏暗。他抬头,发现天空笼罩着一层浓密的乌云,些许雨珠已经开始落下。

旅行的第92天,天空下起了雨。

德劳克将挡风盖装了回去,随后将驾驶舱的舱盖关好。他扭动了反应阀,装有瓦尔石稀释液体的仪表开始转动起来,在确认压力足够后,他缓缓地拉动提速杆。

随着提速杆被拉动,“海鸥一号”开始在海面上缓缓加速,德劳克打开节流阀。在海面滑行了100米左右,“海鸥一号”的机身离开了海面,随后升高。

德劳克在确认飞机已经达到安全高度后从身后的箱子里拿出一条鱼干咬了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雨势开始大了起来。

豆大的雨珠打在驾驶舱的挡风玻璃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雨水在驾驶舱的玻璃上形成一条条水线。但是德劳克现在担心的不是视线被阻挡的问题,而是机身在暴雨的冲击下所产生的负载问题。

雨水的冲击和风力的阻碍加大了“海鸥一号”在飞行中的压力,这就意味着“海鸥一号”飞行所需要的能耗要超过平时低速巡航飞行的能耗。

德劳克看了一眼仪表,剩下的瓦尔石已经不到五分之一,若是以这种状态来飞行的话恐怕连二十个小时也撑不住。虽然德劳克考虑过迫降,但以目前的雨势状况来看,德劳克根本无法保证能让“海鸥一号”成功降落海面,即使真的在海面降落成功,巨大的海浪也能将这架净重只有3吨的海陆两栖式飞机给掀翻。

德劳克咬了咬呀,将操纵杆向上拉起,试图将“海鸥一号”的高度提升,若是能穿过云层,那么“海鸥一号”便可以脱离暴雨。

随着操纵杆被拉起,机身开始慢慢上升。但是就在飞机接近云层底端的时候,巨大的红色雷击出现在机身上方。德劳克意识到这是混流云层特有的雷击,若是此时进入云层,很有可能会被混流云层中密度极高的雷击击中。

德劳克眼疾手快,迅速将“海鸥一号”的动力阀门和节流阀关掉,失去动力的“海鸥一号”在失去动力的状态下迅速滑落,但是这还不够,德劳克抓住操纵杆,用力地将其向前推去。随着德劳克一系列的操作,“海鸥一号”的高度迅速降低,离开了危险的雷击区域。

忍着失重感,德劳克确认了下坠距离,然后重新开启动力阀,打开节流阀,再用力向后拉动操纵杆。随着机身发出的颤动,引擎再次发出轰鸣声,“海鸥一号”也从俯冲状态变为滑翔状态,德劳克看准时机再将操纵杆拉起,使“海鸥一号”恢复正常的飞行状态。德劳克知道自己的操作成功了,然后尽力将“海鸥一号”的飞行轨迹调整好。

迈尔斯下坠。

这是德劳克曾在“基尔帝国皇家飞行学院”中学到的理论飞行动作,但是这套飞行动作他始终没有能够成功实践。方才德劳克方才也是在紧急状况下被逼急了才选用了这个方法。

随着“海鸥一号”恢复低空飞行的状态,德劳克长出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掏出怀表轻吻了一口。

“艾希儿,我就说我也能做到的嘛,当初你还不信。”

德劳克呢喃了一句,然后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德劳克想不到早已下定决心要将这片远洋作为生命归宿点的自己竟然也会对死亡如此恐惧。

死亡真的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吗?真的只是一念之间的选择,嘴上一说而已吗?德劳克不清楚,但是他明白自己在死亡面前是绝对无法坦然的。

逝去之人渴望在世之人好好生活,而在世之人却眷恋着死亡。这是对的吗?

“呐,艾希儿,我是不是太过自私了呢?总是想着为了你的梦想牺牲自己什么的......”德劳克凝视着前方被雨水模糊的驾驶舱,玻璃外的景色一片模糊,但是德劳克没有将目光移开,他怕自己移开之后看到的驾驶舱内的景色也是模糊的。

“我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那么自私,什么事情都是只想着自己,就连为了你的梦想这种事也不过是我自我安慰的一种方式而已。”

德劳克对着空寂的驾驶舱,呢喃着,手中紧紧地握着那块旧的有些褪色的怀表。

“但是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

德劳克将目光移开,泪珠缓缓地从脸上滑落。

“驾驶舱内的景色果然也是模糊的呢......”

驾驶窗外依旧是不绝的雨水,这场来势凶猛的暴雨似乎并没有在短期停止的意思,德劳克看了一眼机舱上方稠密的混流云层,看了“海鸥一号”还没有飞离混流云层的范围,又或者“海鸥一号”现在所飞行的方向正是混流云层的移动方向。

但即便如此,德劳克也没有改变方向的想法。对于他来说目前唯一不能改变的就是自己目前飞行的方向。这个方向是承载着艾希儿和他的梦想的方向,他不能放弃,也不想放弃,哪怕自己多么畏惧死亡。

隔着玻璃窗,德劳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异常,他将头贴近右侧的玻璃,想看清窗外究竟发生了什么。

透过被雨水模糊的玻璃窗,德劳克勉强可以看到一群季候鸟正在“海鸥一号”的右侧飞行,按照它们的飞行方向来看,这应该是一群去往北方的季候鸟。

德劳克想起关于卡米亚之城和季候鸟之间的传说:

传说这些从遥远北方来的季候鸟正是来自悬浮于北方之海上的卡米亚之城。

那么若是跟着这些季候鸟的轨迹飞行是不是就能找到这传说中卡米亚之城呢?德劳克有这样的预感。他再次拿出怀表,此时的时间已经是黄昏,若是按照“海鸥一号”目前所剩的瓦尔石来看,“海鸥一号”最多能支撑到明天早晨6点左右。

“祝福我吧,艾希儿,我会触碰到那片天空的。”

德劳克拿出仅剩的鱼干和饼干,咬了起来。

一夜风雨,德劳克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圣泉之战时的时光。那时的自己也是在这种雨夜中彻夜飞行,只是那时的自己是为了奇袭敌方的基地而参加的军事行动。

从前驰骋在风雨里是为了毁掉一些东西,而现在则是为了寻找一些东西。自己真的变了,走出战场的自己其实也有着许多可以追寻的东西,不,应该说现在的自己发现了许多可以寻找的东西了。

德劳克这么想着,继续凝视着眼前的风雨,原本应该模糊的视野似乎开阔了起来。

“终于要停了吗?”

德劳克看着逐渐变弱的雨势,然后看了看窗外的季候鸟,确认自己方向没有错之后,德劳克用钓鱼竿上的鱼线缠绕起来将操纵杆固定好,然后拿起放在背包里的日记本。他知道自己的做法很危险,尤其还是在这种风雨交加的夜间,飞行时更需要飞行员对飞机的全面掌握,但他等不及了,若是不在现在记下些什么,也许自己就再也没有机会在这本日记中留下任何文字了。

至少在最后也要留下些什么吧。

德劳克将日记本放在自己的腿上,然后拿起钢笔,钢笔的笔尖在之上发出阵阵的摩挲声。

“公历421年,2月5日,雨。

亲爱的艾希儿,今天是旅行的第93天。

很抱歉,因为昨天突如其来的大暴雨导致“海鸥一号”无法降落,所以昨天的日记我并没有能写下来。

现在是早晨的5点40,距离天亮只剩下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而“海鸥一号”上的瓦尔石也即将用完了,或许用不了半个小时“海鸥一号”就会逐渐坠入这片**大海。

但是你不要伤心,此时的我是幸福的。

有什么是能比在追寻心爱之人的梦想路途上耗尽一生更幸福的呢?

或许我还是不够坦诚,面对生活和死亡都还存在的过于歪曲的理解,但是我也很清楚,我不能再将过去那些贫瘠难堪的回忆作为自己自我惩罚的工具。

你曾对我说过,生命的真谛并不是达成,而是追寻。现在的我不知是否已经做到你所说的境界了呢?

在这生命的尽头,我只想告诉你,即使在没有你的世界里,我也曾努力的活过。 ”

合上日记本,德劳克长出了一口气,或许是因为自己留下了最后的遗言,他的心情好了不少。他拆下固定操纵杆的鱼线,然后握住操纵杆,将操纵杆狠狠地往上拉起。

“至少在临死之前,在看一次云端之上的天空吧。”德劳克这般呢喃道。

“海鸥一号”也随着他的操作缓缓地升上顶端的云层。此时的天空已经开始泛出些许白光,乌云的消散后的天空,雨势也随之消失,德劳克拆下驾驶舱的挡风板,新鲜的空气随之涌进整个空间。

德劳克感受着狂风在脸上肆虐的感觉,他知道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触感,而自己就真实的存在于这个世界当中。

早晨的阳光渐渐升起,而天空也逐渐露出了明亮的白色。

“嘎嘎——”

季候鸟发出了清脆的叫声,然后飞向“海鸥一号”的前方。

德劳克循声向前看去。

“那个难道是......”

在“海鸥一号”的前方,一座悬浮于云层之间的巨大岛屿霍然出现在视线中。

岛屿的周围生长着茂密而巨大的植物,无数的红色季候鸟飞翔于其间,那些是每年都会在南北之间往来的季候鸟,它们的栖息地正是这里。

一座银白相间的巨大城堡耸立于岛屿中央,城堡的周围散布着许许多多的建筑物,它们彼此相连,融为一体。这个巨大的岛屿俨然就是一座悬浮于天空的天空之城。

“卡米亚之城!”

德劳克兴奋的喊出了声,他打开节流阀,然后握紧了操纵杆。

“海鸥一号”在他的操作下努力的燃烧着机身内最后的燃料,将它们转换为前进的动能,推动机身飞向那座悬浮于空中的岛屿。

他驾驶着“海鸥一号”,用那所剩无几的瓦尔石,驶向梦的终点。

驶向那闪耀着银色光芒的天空之城。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