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的祈祷室里,透过那跑风漏气的窗户,贞德一身戎装站在窗口看着外面呼喊着制裁!制裁!口号的群众,背着手感叹道

“听到了吗格斯勒,这就是瑞士的声音。”

想到那曾经的火海后的惨状,那水深火热中的亚特道夫,她回身平静地看向五花大绑跪在地上吃着最后一餐的格斯勒,心平气和地说道

“这是人民要求审判你的声音。”

不过想到这个时代大多数统治者似乎都不太关心人民的声音和死活,接下来还有很多想说的话没说的贞德最后作罢了,只是静静地坐回到椅子上翘着腿很有耐心地等待着他吃完,好送他上路。

“不过看你的样子和你说这些也是白费力气……趁着还能喘气多吃点吧。”

跪在地上的格斯勒没有理会贞德,只是默默的在两眼通红的玛蒂尔德的照顾下大口大口地吃着面包火腿和奶酪,旁边还有一瓶贞德之前答应给他的勃艮第红酒,贞德没有食言,在他最后还能吃东西的时候给他带来了。至于味道如何,就只有他这个吃断头餐的大罪人才知道了。

“爸爸,再多吃一点吧。”

用叉子将盘中自己切好的火腿送入父亲口中等父亲吃完,玛蒂尔德温柔地拿出手巾替父亲擦干净嘴上的油污,询问父亲是否还想再吃一些。

就在一年前,她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而在这一年时间里,她却经历了那么多,先是对父亲的失望,然后是对祖国的背叛,再然后是整个瑞士地叛乱,无尽的战争,爱人的去世,现在,自己的父亲也将被送上断头台,她将失去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位亲人……看着父亲死在断头台上。

“不用了孩子,给我倒杯酒吧。”

知道自己这次已经是没有任何活命的机会了,想明白一切之后,格斯勒变得也算是十分豁达,十分镇定地吃完了自己的最后一餐,在女儿的帮助下又喝了一大杯上好的葡萄酒。

“好酒,不愧是勃艮第的葡萄酒,质量就是好。”

看着父亲豁达的样子,想到这是自己和父亲的最后一面,玛蒂尔德最后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她有些后悔自己当初做了那么多啥事,如果自己没有天真的去找贞德,贞德和父亲也许就不会发生冲突,威廉退尔的家乡也许就不会被烧毁,自己也许就不会犯浑带着法国人骗开那么多城池,瑞士就不会那么快沦陷,帝国和法国也许就不会爆发这场可怕的战争,十几万德意志的同胞就不会牺牲,父亲……自己的父亲也许就不会……就不会……

“对不起爸爸……对不起……”玛蒂尔德伤心的哭了

“不要把所有的罪过都算在自己身上孩子,有些事情并不是你,甚至是我能改变的。”

身为一个爱着女儿的父亲,一个从小把女儿看到大的父亲,格斯勒如何不明白善良的女儿在想什么,他明白以法兰西王国近年来扩张成长的速度与帝国发生正面冲突是早晚的事情,法兰西早就想利用瑞士问题向帝国发难,自己那可怜的女儿还有自己不过是一个倒霉的诱因,碰上了这摊子倒霉事罢了,至少他自己是如此认为的。

“在瑞士这个棋局上,就算是我也仅仅是个棋子,在天下大势这盘棋局上,我们连旗子都算不上,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我们也只能做自己能做的事情而已。”

看了一眼也许就是造成这一切的真正始作俑者一脸无所谓地翘着腿坐在自己不远处的后面打着哈气,格斯勒知道自己现在还有机会劝女儿回心转意,再次劝道

“孩子,现在回头还不晚。回去我们在奥地利的家乡去吧,那里有我给你留下的一切,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爸爸~玛蒂尔德犯下了那么多错事,哈布斯堡公爵大人会放过我吗?”

且不说玛蒂尔德此时是否想回去,单是想想自己对奥地利做的事情,就连玛蒂尔德自己都觉得自己早就没有资格继续做奥地利公爵的封臣了。因为他,奥地利,自己的祖国损失了太多太多,她没有脸回去,也没有资格回去,她背叛了祖国,背叛了公爵,也背叛了自己家族的信条,是她骗开了瑞士大多数城池的大门,她践踏了她的父亲曾经在先代哈布斯堡公爵面前受封时立下的誓言,她已经没有资格继续以公爵的封臣自居了。

“玛蒂尔德虽然明白的事情不算多,但这种事还是知道的~”

这几个月在瑞士遭遇已经让她明白了,瑞士人从来没有将她视为过同伴,她天真美好的梦想已经随着阿诺尔德的死死去了,而现在,她最后一点的幸福和记忆,也将随着父亲的去世而逝去了。

“不,你还有。”

说着,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地,格斯勒回头,恭敬地跪在贞德面前,十分诚恳谦卑地祈求道

“仁慈的罗兰骑士,里昂总督,意大利和阿尔卑斯山的征服者,贞德达尔克大人,罪人格斯勒临死前有一个请求,希望大人能恩准。”

意大利和阿尔卑斯山的征服者,这是最近暴打神圣罗马帝国之后贞德得到的绰号,虽然听上去很霸气但其实贞德一直觉得那个‘意大利的征服者’有些奇怪,自己明明是解放者的说。

“说罢,只要不是再饶你一命,我会考虑的。”

对一个快死的人,贞德也犯不上和他置气,心平气和地问道

“恳请大人让我的女儿玛蒂尔德送我上路。”

“?!”“啪啦。”

贞德听到格斯勒的请求只是有些震惊,而玛蒂尔德听到手中的盘子直接摔掉在了地上半天没有回过神了。

“这是在下死前最后一个请求,拜托大人开恩。”

“爸爸您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可以”

没等玛蒂尔德说完,贞德抬手打断了她的话。

“……格斯勒,你是认真的吗?”

贞德严肃地问道

“在下像是在开玩笑吗?”

“好吧,玛蒂尔德,你去断头台准备,找一件趁手的武器。”

“我”“快去!”

这次吼了玛蒂尔德的是格斯勒,被父亲难得吼一次,本来就已经六神无主的玛蒂尔德就这样混混沌沌地爬出了屋子,往断头台方向爬去。

“……”

等到玛蒂尔德离开后,贞德再次用一副很平静地眼神重新审视着格斯勒

“没想到你这家伙对老百姓这么狠,对自己女儿却如此无微不至。倒是我之前小瞧你了。”

“瑞士人本非我国人,杀之又如何?感谢大人最后满足了我的心愿,在下再次谢过大人了。”

说着格斯勒再次诚恳地给贞德跪了下来,说真的他也没想到贞德居然宽容至此,能给自己这个帮女儿的机会。给这个数次得罪她的死人的女儿一个重新选择人生的机会。

“你用不着这样,玛蒂尔德是个好姑娘,之前被你保护的太好了,她之前作出的很多选择是在没有看清这个世界的残酷时作出的决定盲目性太大,一年来风风雨雨走到现在她已经成熟不少了,是时候作出真正的选择了。”

说着从椅子下拿出红酒直接对着嘴喝了两口

“为什么?”格斯勒不明白

“您没有必要为玛蒂尔德做到这一步。”

“她为我进军瑞士提供了很大的方便,如果没有她,我的军队在攻打瑞士时至少要多死好几千人,考虑到她作出的巨大贡献,这种程度的补偿是合理的。而且……”

喝着,贞德还拿起酒瓶问格斯勒要不要再来点,见对方摇摇头自己又喝了两口

“如果我就这么把她骗入队伍她以后一定会有抵触情绪的,多给她一个机会重新选择下人生未尝不是个好事,她是个聪明地好姑娘,是个好人,如果她想也会是个难得可贵爱民如子的好领主,打个悲情牌,看看新任的哈布斯堡公爵是否会动怜悯之心,保留你们家的封地吧。”

“新任的哈布斯堡公爵?”

“是呀,接替战死在森帕赫的鲁道夫·哈布斯堡公爵成为奥地利新统治者的利奥波德·哈布斯堡公爵,你在森帕赫就被俘虏了,不知道也正常。”

“这不对。”

熟悉奥地利情况的格斯勒立马就察觉出这里头有问题

“什么不对?”

“公爵大人……鲁道夫·哈布斯堡公爵大人有四个儿子建在,三个已经成年,按照继承法,公弟利奥波德只有在公爵没有子嗣的情况下才有资格继承爵位,怎么会由他继承爵位?”

“……”虽然对哈布斯堡家族的情况还不是很了解,但听格斯勒说的这么有模有样,贞德也觉得这里头或许真的有些猫腻

“早在莫尔加尔滕,我就觉得利奥波德大人的一些举动有些反常,现在想想,当时我们明明有机会击败瑞士人,但他却扔下我撤退了,事后我越想越奇怪,现在想来,恐怕……”

但是再一想,自己此时担心那些还有什么意义呢?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想到这里格斯勒无奈地摇了摇头,知道自己现在再为主人操心也没用了,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贞德大人,临死之际,您能否告诉我?如果当初没有玛蒂尔德和威廉退尔的事情,您还会进攻我国,进攻我治下的瑞士吗?”

“……”看到格斯勒的眼神,贞德知道这是他最后一个问题了,想到一会押送他的人都是自己的士兵,说了也无妨,她十分坦诚地说道

“当然。就算没有那些事,少则几个月,多则一年。我也会抓住腓特烈的大军远在意大利战场的这个机会进攻瑞士,玛蒂尔德也好,瑞士人的叛乱也好,不过是给了我一个堂而皇之进攻你们的理由而已。”

“哈哈哈哈哈哈!!!!!!”

得到了贞德那露骨又真实的答案,格斯勒一扫之前心中的阴霾放声大笑,笑地那样张扬,笑出了他一名沙场老兵最后的骄傲。

“谢谢您的实话,贞德小姐,这样我就可以以一名光荣的守土卫国的德意志骑士贵族的身份英勇就义了,非常抱歉,骑士小姐,初次见面时我说过一些很过分的话希望您不要介意,您的确是一名光明磊落又机智勇敢的骑士,能有幸与您交手,与您相识,是我的莫大荣幸,腓力陛下有您这样一位骑士,是法兰西的福音~”

“……”此时贞德才想起来,眼前这位格斯勒子爵,曾经的哈布斯堡公爵卫队的骑士,正是在帝国与马扎尔人的战场上屡获功勋才被破格册封为贵族的战士,如果不是在瑞士而是在抵御外族入侵的战场上,他或许会成为一名保卫德意志,保卫神圣罗马帝国疆土的英雄。

“如果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与正确的敌人作战,您大概也有机会成为一名英雄。”

但是他却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蹂躏无辜的百姓,与错误的敌人打了一系列错误的战争。

“我很遗憾这么说,但是现在……不,将来,您的名字大概会被当作恶魔的代名词被传诵几百几千年了。”

“成王败寇,是您和您的军队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的击败了我,俘虏了我,我输的心服口服。”

“大人,外头围观的群众等的有些不耐烦了,您看……”

在门外等待押犯人的法军士兵进来小心地提醒贞德注意时间,不然等待看斩首的瑞士人要发生骚动了。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没有等贞德说话,兴致颇高的格斯勒主动站起来往外走去,距离门口不远处,就是那个等待着他的断头台。

“如果说……”

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格斯勒回头问道依然坐在那里品酒的贞德

“如果说在后人撰写的史书或者戏剧中,我是大反派,那您不就是拯救者世界的主人公了吗?~”

大概是没想到两人聊得这么投机,门口站岗的法军士兵甚至忘了要快点押人,而是等着贞德的回答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我反而要哭了~”似乎并不太在乎身后人的评价甚至是门口卫兵的想法,贞德苦笑了一下说道

“拯救世界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我的全部祈愿只是希望那些后世的历史学家们不要无视那些无名的牺牲将所有功劳都算在我一个人头上,那我在坟堆里都会做恶梦的。”

“有意思,哈哈哈!!!!!!”

就这样,格斯勒走了,走向漫天飞来的烂菜跟和泥巴蛋,走向高高的断头台,带着意犹未尽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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