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

“嘛……你不知道烟花是什么啊,”少年挠了挠头,一边比划着一边道:“那是一种一点火就会冲上天去,然后轰的一声炸开,从地面上看上去就像是流星雨一样的很漂亮的东西哦。”

少年的恶意卖萌显然没有打动维罗妮卡那早已绷紧了的神经,而突然间发自本能的恶寒,也让她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绝对没有听起来的那么美妙。

“你……你现在说这个干什么……小心!他们冲过来了!”

“不要着急嘛,既然我们已经达成了交易,那我肯定会保你们平安无事的。”

少年轻笑着,按下了座位底下的木制机括。

“虽然现在还没到晚上,不是最佳的观赏时间……不过,既然你们这么着急,那也无所谓啦。”

伴随着一阵齿轮摩擦的颤音,少年踢了一脚眼前的驴子,让它低下头去,同时车两侧的橡木挡板也被他手动放下,露出了其后的两根慢慢升起的漆黑金属长管。

这两根长管并非全封闭,里面所装填的也不是少女所以为的火药和铅子,而是一根木制轻杆和杆头绑着的一个锥状长筒。

“这是什么?”

“烟花啊。”

少年的声音依旧轻松,但他却没有回过头来。

望着越来越近的敌骑,他伸出手指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会儿,然后用拉绳调整了一下黑管的角度,在万事俱备后,他狠狠地扯动了连接在火箭后方的药绳。

“嘶……”

此时此刻,巴列塔队长距离车上的少年只剩下不到五十步的距离。

但面甲之下,他的表情却依然严峻。

如果他的对手惊慌失措,或是继续举枪射击,他都不会露出这种表情。毕竟在高速冲击的骑兵面前,惊慌失措的唯一下场就是死无全尸。

而如果对方选择继续射击,他也不会害怕,因为他相信无论什么型号的火枪都不可能击穿他这身引以为傲的盔甲,等到自己冲到身前,这黔驴技穷的家伙也必然会饮恨于自己的剑下。

然而对方却并没有举枪射击,也没有惊慌失措驾车逃逸,而是摆弄起了连接在车侧的两根长管。

那是什么鬼东西?

巴列塔皱起了眉头,一种莫名的不安感在他的心里开始蔓延生根。

他想要放慢马速,让随从先进行一波冲锋。但冲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于是他又将目光放回了车前那位少年的身上,臂铠下的手指紧紧地锁住了粗糙的剑柄,低吼一声,向前纵马冲锋而去。

五十步!

四十步!

三十步!

二十步!

直到双方距离不足二十步,甚至都能清楚地看到对方漆黑的双瞳时,他的嘴角这才扬起了一抹难得的微笑。

那一刻,当了二十多年兵痞,十多年强盗和两个月流窜犯的无赖贵族巴列塔,终于感觉到了那种骑士纵马冲向强敌时来自本能的兴奋。

只要自己再轻轻地挥动一下长剑,十几天来折损无数的郁闷和被那人戏弄的愤怒,都能在对手喷涌的鲜血之中烟消云散了吧。

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快意的事情吗?

……

答案是有的。

那就是在不用翅膀的情况下,飞上云霄,俯瞰大地,独自翱翔。

巴列塔队长显然是个很幸运的人,因为他很快的就体会到了这件极乐之事。

在他冲锋的同时,那两根黑管之中迸发出了灼目的火焰。

那火焰是如此的明亮,以至于巴列塔差点以为那辆驴车烧了起来。

惊慌之间,他竟然忘记了躲闪,就这样双眼发直地看着那两团耀眼的火光向他飞来。

很快,他就为自己一时的犹豫而付出了刻骨铭心的代价。

轰!

第一发来袭的火箭并没有砸中巴列塔,而是坠落在了距离他不远的另一名侍从身边,随即火光便腾空而起,刺眼的光芒和灼热的气浪甚至让他没能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而感到遗憾,因为另一发火箭已经落到了他的身前。

这时候,哪怕再傻的人也明白这玩意儿肯定对自己有害无利,巴列塔也不例外,他拼命地牵动着缰绳,希望能够逃出那直直落下的火焰所覆盖的区域。

但他失败了,因为在火光和巨响中被吓傻了的战马,根本不可能再听从他的指挥。

“混蛋!”

千钧一发之际,巴列塔割断了马镫带,从马上连滚带爬地摔了下来,与此同时,那枚火箭也砸在了他身前的大地上。

来不及了!

暮秋之时,林空中还有着齐膝的蒿草,但脚下也已堆满了层层叠叠累积的枯叶,一经火箭引燃,它们就变成了绝佳的燃料。

仅仅几息之间,腾起的烈火便让几名尚未从爆炸的恍惚中恢复过来的骑兵身陷险境。

在火箭爆炸前的最后一刻,侥幸跳下战马的巴列塔也来不及动作,只能勉强缩在了战马的身后。可惜这层血肉盾牌依然阻挡不住火箭的余威,他也被爆炸时的冲击力高高地抛了出去。

然而,他却出乎意料的没有感受到痛苦,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地浮了起来,在红色的云朵之间飘来荡去。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烈火烧身时的剧痛就夺去了他的全部意识。

“啊!!!”

极近距离内爆炸的火箭让他的四周都变成了一片火海,那坚固的铠甲虽然保住了他的性命,不让他像其他的骑手一样身死当场,却也让行动笨拙的他再难从这火海之中脱身。而铠甲上自带的治愈附魔,也只不过让他多受了几分钟的折磨而已。

在摧垮神经席卷脑海的痛楚之中,他疯狂地挣扎着,咬着牙想要爬出这似乎无穷无尽的烈焰。

可惜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早在被那两根黑管锁定的刹那就已经注定。

几经挣扎之后,他终于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像只烧焦了的死鱼一般趴在火海的边缘,全身上下都是焦炭一般的漆黑,只有那双眼睛,依然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少年。

对敌人的仇恨,成为了唯一支撑他继续挣扎下去的力量源泉。

可惜,他无力的诅咒终究不可能给少年造成什么新的伤害,而狰狞的表情也实在不太可能把这个始终微笑的少年吓得猝死。恰恰相反,对方还活蹦乱跳地跳下了车,捡起了一只火枪,向着已经失去了挣扎余力的猎物慢步走来。

背映夕阳,他的脚步不紧不慢,嘴角勾勒着丰收的笑意,脸上满溢着猎杀的欣悦。在那一刻,巴列塔不禁回想起了那些气质优雅的猎鹿贵族们,他们前来收获垂死的猎物时,表情和动作简直与此时的少年一模一样。

终于,对方走到了他的眼前。

他拼尽全力地仰起头,逆着夕阳的余光,少年精致端正的面孔被隐藏在了阴影之中。

“求求你……放过我……”

此时此刻,垂死挣扎的男人本想再说些硬气话,但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最卑微的求饶。

他本以为听了这些话的少年会露出只属于胜利者的嘲笑,但他的面色却是一反常态的冰冷。

“很抱歉,我改变了你们的命运。”

他突然开始用一种他听不懂的语言嘟囔一些他同样听不懂的话。

“但很可惜,为了活下来,我也只能这么做。”

“所以,我会向你道歉,但我并不会因此而感到羞愧。”

巴列塔像只案板上的鲶鱼一样卑微地挣扎着,他并不知道少年说了些什么,但他至少明白少年举起的火枪意味着什么。

“不……不要……”

然而少年已经举起了枪口,冰冷的金属在火光闪烁中泛着鲜血般的色泽。

最终,他面无表情地做出了对手的死亡宣告。

“到地狱里去诅咒我吧。”

板簧颤动,击锤砸落。火药爆燃时的绚烂火光,成为了巴列塔眼中最后的景色。

“再见了,强盗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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