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某个早上起床的时候,天外飘着些许小雪,天空灰蒙蒙的映衬着雪花的亮白,于没有风的天空中缓缓坠落,雪花就好似毛茸茸的白绒球一般,落在了大街小巷,落到了张重水所在公寓窗台的边框之上。

艰难的从陆恩恩的手脚纠缠当中掀开被子下床,张重水才发现原来昨晚忘记了给暖气定时,不知不觉又是让它开了一宿。

“这个月的电费……”张重水有些无奈的挠了挠凌乱的头发,然后转身帮陆恩恩把被子给盖好,大姑娘睡觉喜欢抱枕,格外黏人,而自己又是那种睡眠很浅的神经质,两人刚搬出来的时候,可是让张重水晚上吃尽了苦头。

陆恩恩睡觉姿势不好,个子又高,稍微乱动几下胳膊细腿就很容易从被褥里头露出来,所以从小家里大人就喜欢让她拿着抱枕睡觉,自觉的抱成一团,这样可以避免着凉。两人同居之后,等身大贴着自己照片的抱枕就扔进柜子里宣告报废,每晚用粉嫩的胸脯赤裸裸的的顶着自己后背还用俏脸在自己的耳旁脖颈处乱蹭,也亏得张重水定力惊人,不用天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班。

不过就算定力不够也能如何,两人既然都住在了一起,羞羞瑟瑟该干的事情早就干过了,倒不如说小身板的张重水可是被压榨的厉害,差点没有英年早逝精尽人亡。

磨磨蹭蹭的穿了几件保暖的内衣裤子,走进了浴室,结果张重水却是在洗漱台前莫名的愣住了。他很清楚自己是要刷牙洗脸让后赶着早班车去上班,但明明所有的用品都是配套成双的,他却忽然是忘记了自己的牙刷颜色。粉红色的牙刷和蓝色的牙刷安静的依靠着情侣玻璃杯的边缘,这可都是自己每天信手拿来就用的生活用品,怎么却死活也想不起自己用的是哪一根来着。为了避免麻烦最后想了想自己好歹是个男人,也不会用粉红色的牙刷,逻辑说通了便不再犹豫的抓起了蓝色牙刷洗漱了一通。

张重水上了大四之后,因为课程的缘故腾出了时间开始实习上班,同时感情逐渐趋于稳定也就决定搬出宿舍在工作地点附近住了个一房一厅的公寓。一切都还不过是才几个月前开始的生活,但习惯了下来也活出了点夫妻日常的味道。

半封闭式的厨房不好的地方在于做饭的声音很吵,张重水弄了些沙拉煎了两个鸡蛋火腿,尽管已经十分注意但还是哐当作响的把一脸睡蒙了的陆恩恩给吵醒。这光着屁股只穿一条黑色蕾丝内裤的陆恩恩随手抓起穿了一件张重水的衬衫,然后打了个哈哈的甩着两条大白腿跑进了浴室。

“今晚什么时候下班?”

还不到二十秒的时间,张重水就看见陆恩恩的嘴巴吊着一根蓝色的牙刷走了出来。

“六点吧,怎么了……等等,这个牙刷是你的?”张重水用铲子把煎鸡蛋和火腿给送到了碟子中,连着装满沙拉的喷子一同是拿上了餐桌“你的不是粉红色了么?”

“是蓝色的啊……”陆恩恩眉头一皱,回到浴室簌了口水,然后又跑了出来“我说为什么我的牙刷是湿的,原来你居然偷偷的用我的牙刷,张重水你这个变态,你有恋物癖啊。”

“不,不是的。”张重水顿时觉得一阵李逵,支支吾吾“我只是忽然忘记了,怎么说,应该是我脑子短路了吧,不记得我自己的牙刷是哪个了。”

“天啊,原来和我一起生活的男朋友是个变态,你说你睡傻了我还好去相信,但你说忘记了这借口就太差劲了。女孩子贴身用的东西你都拿来用,指不定我的丝袜内裤什么的你是不悄悄拿去给自己加菜了?”陆恩恩仿佛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整个人顿时是精神了起来。

加菜?可怜的张重水最近特意周末报了个健身课程给自己的小身板加工加料就是为了晚上能好好伺候陆恩恩,哪里还有给自己偷偷加菜娱乐的可能。

但陆恩恩不信,张重水自己也不大相信,每天都用的牙刷怎么可能会忘记来着。只不过当时两人都没有太过在意这个细节,哈哈一笑胡闹一下也就凑合着过去了,可之后类似的情况越来越多,几乎开始影响到了正常的生活,这对小情侣才知道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张重水今年大四行近毕业,托着父母的关系找了一份数据分析师的实习工作,在证券交易所工作,听着就感觉稳当高端,如果顺风顺水几年做下来,工资什么的也有保障,在这样的一线大城市中买套房子不成问题。

只是人毕业了,父母也没有过来看看自己带帽的场景,大哥比自己略长几岁,移民到了美国换了护照,父母亲也欢天喜地跟着去坐起了漫长的移民监,短期之内是不用想着回国。这也倒好,和陆恩恩出来同居的事情也可以随便的搪塞过去。

而陆恩恩这一边从小是单亲家庭,父亲一个人拉扯她长大,看着女儿上了大学便是心满意足的找了个新欢开始了爱的周游列国。陆恩恩恨是争气,成绩优秀,若不是为了张重水兴许可以考到北京顶好的大学里头,只不过现在却是上了一所附近的一家以设计艺术为主的女子高校,虽然才大三下学期不过已经开始在一家很有名的内衣公司里头实习。

公司的女老板很喜欢陆恩恩,经常花大价钱让她给公司做模特拍广告来,陆恩恩因为觉得太过于暴露而犹豫了很久,最后也是张重水亲自说服的。这下可好,小两口子的薪水丰厚,这才还没有大学毕业,就已经过得相当美满。

然后,就在两人原本最幸福的这段时光之中,忽然间却是被宣告了世界走向尽头的事实。

这不是就和电影小说里头说的那样,忽如其来却又毫无办法的末日,一切的努力都为时已晚,什么以现在人类医学科技根本没有办法逆转这种通过空气传播的病毒,就连抑制的可能也不存在。

张重水一开始也是和许多人一样无法接受,他甚至还和一些激进分子举着牌子到政府门前抗议宣泄怒吼,但一切的举措都是枉然,这样的灾难这并非是谁的错误,就好比忽如其来的地震海啸一般,是一种如同被命运玩弄却又只能够认命的可悲结果。

仔细想想,数千万年前,正当鼎盛的侏罗纪时代,不也正是因为一道天外飞仙,被陨石给击沉了么?对于恐龙而言,尽管他们肉体上十分强悍,但却并没有丝毫的办法能够抗拒天外来客的轰炸,而如今人类也是一般,面对的也是如同陨石一般根本不是我们所能够解决的难题。

正因为如此,所有人都得学会在彷徨之中接受,然后开始陆陆续续的准备起了这记忆中的最后几个月来。

肯定有人不愿意去放弃,死死的咬着那些生物工程各种指标不放想进一切办法来挽救,但那都是专业人士们最后的挣扎努力,和张重水又或者陆恩恩这样的市井小民没有任何的关系,他们只能够使在逐渐流逝的时间之中,开始感觉到了名为日常平凡生活点滴的压力。

事到如今,张重水记得自己不知道在那本书上以前读过,人是由记忆组成的个体,记忆决定了你的过去,影响了你的现在,预判了你的未来,倘若失去了记忆,也形同失去了所有。

忘记一切,失去一切,这样的结局实在是太过于残忍了,看着自己的亲人在自己的身边经过,却只能够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来,相逢不相知,擦肩而过然后各自彷徨而去,这样的世界,还不如就直接崩坏罢了。

这种事情想得越多,整个人便是只能够越发的压抑,张重水从茫然发呆中清醒了过来,眼看着时针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他想起了今晚约了要准时回家一同陪陆恩恩吃火锅,只得赶紧收拾好东西就朝着地铁的方向赶去。

只是足足上千平方米的证券交易处早就是空无一人,凌乱如同迷宫一般的办工作上散落着到处的都是纸张,而其中许多电脑的主人没有来得及将其关闭就匆匆的离开。在今年年初各国开始陆续宣布失忆病毒之后,股票开始暴跌,仅仅用了不到两周便是完成了全球股市的大崩盘,所有的金融产品一夜之内成为了彻底的废纸,股票市场早就关闭了三个多月,所谓证券公司也不过就是形同虚设而已。

可是上班是一种习惯,许多人回到家里头也是无所事事,在这物价腾飞钞票印的还不如涨的快的年头,工资已经失去了其真正的意义。倒不如干脆就这么呆在公司里头,如同对一切都充耳不闻般,继续的埋头工作,尽管这样的人并不是大多数,但张重水刚好就是其中的一个。张重水数学不错,来回处理着数据自己想着法子做了一个十分简单的金融模型,然后最近不断的完善复杂,也是相当上瘾。

只可惜这样小小的成就也没有人会有心思再去认可他了,再过几个月之后,所谓的金融也好,教育也好,甚至交通医疗,政府这些概念都会烟消云散灰飞烟灭,而某天一觉醒来,自己又该时何去何从。

张重水不怕孤单,他自己一个人怎么都是可以撑得过来,但他害怕陆恩恩孤单,没有了自己的陆恩恩,根本就没有办法去想象。

自己会这么就把她给忘了么?

年中的时候,一款能够精确测量大脑记忆完整百分比的仪器被快速的制造了出来,并且经由政府统一发放,迅速的是匹配好身份证件个人信息进入了每一个人的生活之中。这个看似简单的手带链子能够很快速的检测出自己本身记忆力的完整程度,逐步逐步的看着自己进入被毁灭的边缘,形如宣判自己死亡的倒计时一般。

“百分之六十五……”张重水提着一袋子的食物,最后在家门口的公寓前再次看着手带确认了一遍,然后才是挺起胸膛,堆起笑容的拉开了家门。

“说到底,南方人如果吃火锅不下马蹄,怎么能算是火锅呢?”陆恩恩笑道“哎,你说马蹄这种口感这么清爽的东西,和火锅这样热辣味道重的汤汁混在一起,真的就是绝配耶。”

“我们不算南方人啊,再说了也就是两广的人吃火锅才下马蹄,我们那边喜欢下年糕吧,我和你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怎么我和你的认知就不一样了。”

坐在餐桌旁,时过深秋,大晚上的还是有点寒意,情侣两人窝在一起吃着火锅那都是很幸福的事情,端着茶几下头放着电热毯来垫脚,张重水能够很明显的感觉到陆恩恩赤裸滑腻的脚丫子正在对着自己的大腿小力的磨蹭。

“是么?管他呢,反正只要好吃就行。”陆恩恩摇头晃脑,性质大起,躺下身子从椅子一侧拉出一大箱的啤酒出来“喝么?”

“喝酒,怎么忽然想要喝酒了?”张重水老实的接过一贯啤酒,然后问道。

“不开心啊,因为老板说从明天开始公司就关门了,说我们都不要去了。”陆恩恩拉开啤酒就是一阵猛灌,然后浑身舒爽的大叹了一口“以后大家都见不到了,毕竟这座城市可大了,不少人会选择会老家乡下去吧,和自己的亲人一起……”

张重水听着,也是一口灌了一半“你要回去么,回到我们出来的小镇上。”

陆恩恩白了张重水一眼,然后笑道:“什么叫我们出来的小镇,不就是距离我们在的这省城不过三百公里的地方嘛,当初你图近报的大学,结果刚一考上叔叔阿姨就移民去了美国了。”

张重水抓着啤酒的左手没来由的停滞了一下。

“三百公里不是太远的,坐车要个四五小时,如果是特快火车的话,两个小时左右就可以到了。”

“不知道特快火车现在还有没有,真的好想回去啊,说不定还可以看到我们以前石门一田高中的老师。”陆恩恩一罐喝完,又是再从箱子里拿出第二罐来开启“你知道么,我以前高中的篮球队教练,那个李老姑婆,居然找了个被自己还小五岁的男人结婚了,她以前还总是说我技术不错,吵着要我进省体校试试看,还说给我都联络好了学校,结果我们班主任拉着她指着我说,陆恩恩,这么好的苗子,以后还等着上清华北大的,怎么能够去体校荒废了?”

陆恩恩一边说着,一边压缩着嗓子沉声学着李教练和班主任说话,惟妙惟肖,憋的自己脸都红了。

“结果那年高三,你当着整个办公室所有老师的面前,说清华北大省校都不去……”张重水看着陆恩恩,有些勉强的笑了出来。

“是的,我当时就说了,我要考我男朋友在的省城的大学!”陆恩恩也是咯咯的笑了出来“那时候副校长刚好进过门口,脸都是黑了,陆恩恩啊陆恩恩,你可是上校园红花榜的模范,怎么能够去那种二流大学?今年石门一田的三甲就看你了,有点出息!”

陆恩恩一边说着,又是悄悄的开了第三瓶啤酒,刚是下肚了一般,忽然张重水伸手就是把她给按住。

“恩恩,别喝太多了。”

“不,才没有喝多咧,我可是能够至少来半打的酒仙,女生那边去拼酒撑场面都靠我来着。”陆恩恩嘟着嘴吧,不乐意来的说道。

但张重水面色却是相当的难看,一把是把陆恩恩手中的啤酒给夺了下来,然后贴了过去。

“恩恩,给我看看……”

陆恩恩慌了,忽然是把衣袖一拉,盖住了自己的右手腕处,拼命的蹭着双腿想要和张重水拉开些许距离。

“没什么好看的,和上周一样的数字啦,我们都差不多的。”陆恩恩眼睛不敢盯着张重水,然后夹着火锅里头的马蹄不断的往自己嘴巴里头塞去。

“恩恩,你高中篮球队的教练,是个男的。”张重水却是不肯放手“我们家的小镇其实才里省城不过一百多公里,平时我们做特快长途回去也不过两个半小时,而李教练一直很讨厌你,他觉得你比起篮球,更加适合去打排球,为此你还专门周六日的时候跑到省城大学找我哭过好几次。”

“……”陆恩恩也不说话了,下巴吧嗒吧嗒咀嚼着满嘴的马蹄,声音十分清脆。

“恩恩,把手伸出来给我看看。”张重水又是哄道。

陆恩恩连忙是站起身来:“水水喲你要沙茶酱么?我给你去那点。”

“陆恩恩!”张重水冷哼一声,一把是将女朋友给扑到了沙发之上“每次你有做什么亏心事的时候,就回叫我水水,你明明自己说过叠音的名字最难听了……”

“是,是么?”陆恩恩的眼神闪烁,但是却难以掩盖其中的茫然。

难道说,她忘记了?

张重水不再理会她的挣扎,抓过手腕把衣袖往上一拉。

吃火锅的时候水汽锅盆里头不断升起,张重水都是不敢戴眼镜的,那就是一片云里雾里的世界。但他近视度数不浅,端着手腕上的手带,还非得是凑得老前才能够看清上头的数字。

“百分之四十九。”

张重水面色一变。

陆恩恩手腕用力一扭,甩开张重水来:“这也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你看,听说南美南边很多人都已经清零了,我想也有因为各种体质啊环境原因而快慢区分来开的病人吧。”

“你上周明明还有百分之六十的,是不是测量的手带出错了。”

张重水愣了片许,然后赶紧是爬到一旁从钱包里头抽出一张医生的名片出来“一定是的,我让阿明师兄给你看看,他明天应该会在医院上班,打个电话也不用预约,实在不行我们换个备用的手带,虽然有些麻烦,不过明天去政府部门申请的话,下周二就可以送到了。”

不料陆恩恩忽然是扑哧一笑,笑的十分勉强:“张重水你这么紧张干嘛,你这样会弄得我很为难啊,就好像我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但我没有做错不是么,如果你这般反应过度,最后难受的只会是我而已。”

看着陆恩恩一脸的认真,张重水颓然的是向后一顿,默然的是趴会到了茶几旁边。

陆恩恩叹了口气,也是从沙发上爬到了张重水的身旁,挤了挤自己的男友,然后两人凑到了茶几的一边:“话说回来,你真的不要沙茶酱了?吃火锅老是用生鸡蛋的,一点都不卫生。”

“生鸡蛋很滑腻,口感很好,沙茶酱我不喜欢。”张重水似乎有些不高兴。

“是么,那我也来试试。”陆恩恩贴着张重水,紧挨着的肩膀就连左手想要伸出去都很辛苦,右侧拎起筷子夹了片牛肉然后在张重水的酱料碗里蘸了点打碎了的生鸡蛋来,放入口中直发出满足的声音。

“这不是什么味道都没有嘛,不过确实是很滑就对了。”陆恩恩咕噜一声吞咽下去,侧着身子把脑袋想要搁到张重水的肩膀上来,不过由于个子太高了,结果却像自己强行把肩膀给男友脸使劲凑上去一般的诡异“我呢,今天在老板说关门大吉之后,也是顺道去了一下医院,医生说的就是我那般意思,不同的人,记忆消失的速度也是不同的,我可能运气更差点,恰好是那种比较快的类型吧。”

“恩恩……”张重水右手环上了她纤细的腰肢。

“他们不是这样说的么,起先是一些生活中的琐事,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接下来则是一些比较频繁的规律性的事情,然后是那些对自己来说重要的东西,循序渐进的,由轻到重,逐渐一步一步的把自己的脑袋中所有的记忆都给吞噬干净。我最近,已经有很多东西想不起来了,看着自己的衣服,鞋子,钱包,甚至回到家里头,也都觉得十分的陌生,我就在想,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

“这是当然了,毕竟都得了同样的一种病。”张重水推正陆恩恩的身子,干脆自己就是自觉的把脑袋给搁到她的肩膀之上。

“然后,然后……”陆恩恩鼻尖一抖,忽然是喉咙咽了一下“然后我回到家里头,想着医生说的话,就觉得人真的是好可悲的生物,我坐在沙发上,居然不是想着我忘记了什么,而是像个疯婆子似的想着我还记得什么。我还记得你,记得这个地方,记得一些很好的朋友和同学,我还记得我爸爸,于是我忽然抓起笔记本来找了个电话给我爸打过去,我听着那丁玲玲的呼叫铃声响起,我好害怕,害怕会因为没有人接听而被挂断……”

“然后呢。”张重水可以感觉到陆恩恩的声音在颤抖。

“正当我等了半分钟都快要放弃的时候,电话总算是接通了,我很紧张的对着里头喊了一句,爸你还好么?”陆恩恩顿了一下,右手放下筷子紧紧的握住了搂着自己腰侧的手臂“结果对面的那个男人,用着我最熟悉的,我父亲的声音,和我道歉,然后问了我一句,你是谁……”

“也许,是打错了电话吧。”张重水内心也是百种滋味,难以言喻。

“张重水,你知道么,我长这么大,都没有听过我爸和我道过歉,甚至他和我妈离婚的时候,都没有和我道歉。但他今天居然对我说了一句对不起,很恭敬,很陌生的一句对不起,你是哪位。我害怕的电话给挂了,因为我都不确定那是不是他……”

说着说着,陆恩恩的眼泪就是忽然的夺眶而出。

“别哭,别哭啊。”张重水有些手忙脚乱,忽然是起身想要去拿纸巾,但是却被陆恩恩给制止住了。

这女人把脑袋一低,忽然是把自己的脸面给睡到了张重水的怀里,然后拿着男人的衬衣在擦泪。

张重水身子一僵,叹了口气老老实实的坐了回来,然后拍打着陆恩恩的后背,眼神茫然的透过阳台望向了外头红灯绿酒的都市远景。

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世界在变化,在褪却,只是这样的速度太快了,让人根本无法适从。同样的风景,熟悉的风景,但是却无可奈何的每天都在自己的记忆之中缓慢的消逝,闭上双眼,那些熟悉的轮廓逐渐的模糊,逐渐的如同流水一般的淌开,而睁开双眼,自己茫然不知何处来。

“陆恩恩,我也被你说的有点害怕了。”张重水忽然小声的嘀咕道“你看,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之间……”

“我不要。”陆恩恩大声的在怀里打断道。

不要不想不愿意,这样单方面的渴望是多么的美好,但也是如此的一厢情愿不是么?只是张重水缺不忍心在说些什么,有些事实,光是用嘴巴陈述出来,都是刀割一般的心痛。你与我之间,我们之间的记忆,都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相互淡去,到了最后是否也会相互道歉,然后茫然的问上一句你是谁来。

世界正在褪却,而你我也在相互的记忆之中褪却。

到真的是如同那些优美而奇怪的句子中写的一般,我们曾经也相濡以沫,然后相忘于江湖。

江湖大海这么大,忘记了,就真的再也找不回来了。

只是我们最后都还希望,宁愿忘记了整个世界,最后,我还有这份幸运记得你。

想来,这是多么奢侈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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