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这笼罩整个卢卡的夜雾一样，缥缈无着，然而每一次突如其来的哆嗦和喷嚏之间，它似乎又无处不在。
时间的伟力下，似乎这个小城已经忘记了过去一年里所遭受的一连串苦难，人们重又回到了相对正常的轨道里，过着为生计日夜奔忙的普通日子。
只不过，城东的墓区又添了几百座新坟，坟碑是政府出钱修的，用的是上好的花岗岩，中间是每个罹难者被用粗体正楷书写的姓名生辰。
墓碑排布得很整齐，四四方方排在一起，和周围哪些个坟包都算不上的土坑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想来这些新晋的灵魂大概也会对自己的归宿很满意。
真实者叛逃所激起的火花流星一般划过网络，璀璨耀眼，然而同样短暂。
它只是点燃了王大爷对门的那个小小的一套三，将曾经在里面长久居住的四个人的痕迹烧尽，甚至还来不及享受被人们一点点遗忘的悲伤就熄灭了。
椽子巷的废墟不再冒着汽油味十足的浓烟，伴随着人来人往一切喧嚣都归于平静。
每个人都将在这片夜色里，遥望着未来的自己。
……
“小暮儿！小暮儿！明天中午就上车去南华大学了你居然都没说请我吃饭！我可是等你这顿饭等了好几天啊！快说快说怎么补偿我！”
个人终端的投影里，陆珂鼓着腮帮子一脸“你欠我钱”的表情，可怜兮兮地揉着自己的肚子，活像个被自己闺蜜吃干抹净还被始乱终弃的受气包。
柳暮停下手上收拾行李的动作，长发散散地披在肩头，粗略扫一眼，柔顺的发间几乎已经垂到了腰间。
淡蓝色的发卡隐没在黑色的幽夜之中，就像是海夜掩藏下明灭的星辰，柔和却又在黎明之前骤然亮起。
柳暮对于黑色的执着是出了名的，这是她身上唯一一件不是黑色的饰品，尽管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廉价货，然而不得不说却让得黑色添了几分跳脱的活气。
她穿着睡袍，赤脚踩着地板，半跪在自己的小床上，往行李箱里码放着纯黑的衣裙。
“小珂你不是也要去天美报道么。”少女不为所动，停下的动作继续，眉宇间渐渐浮现一抹惘然。
她的行李箱不大，顶多是十八寸左右，然而即便是这样小的空间，也依旧没有被填满。
两三套零散的衣物，一台笔记本电脑，还有一些证件，就这么多东西，连一半都没有装满。
以前出远门几乎都是因为任务在身，真正到了让她自己离开时，反倒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浸透心田。
她要离开卢卡，去过自己的生活了。
目的地是帝都，是南华大学，全国最好的大学之一。
这是龙渊的福利，不然她大概也去不了那么好的大学。
大学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
会有很多美好的事情在等着她吧。
无关乎牺牲，无关于背叛，无关于死亡的……新的生活。
箱子里还很空，还有很多空间留给她，往里面塞自己喜欢的东西。
然而这个时候她突然不知道该再带些什么好了。
床边的小熊吗？
她的目光在那个浑身泛着年代气息的维尼身上停驻，眸光闪烁。
那是她五岁那年父亲买给她的生日礼物，小时候夜里只有她一人在家时，半夜做噩梦睡不着的时候，她总是抱着它睡觉。
现在也是。
这个家已经很久没有第二人踏足的痕迹了，就连柳暮自己也经常选择在卢卡分部过夜，不怎么回来。
不是说这里没有能让她在意的东西了，只是单纯的不想而已。
和总是充满着喧嚣气息和鼎沸人声的卢卡分部相比，坐落在南区边缘的这所房子实在是太过寂寞了。
至少，在卢卡分部的晚上，她还能听见小汽车滴滴滴的吼叫声，还有一整个分部的伙伴陪伴着她。
有一个秘密她没有对人说过。
她害怕寂寞。
然而谁又不怕呢？
带上小熊怎么样？
至少在陌生的时间陌生的地点里，还有熟悉的人熟悉的事陪伴她继续前行。
然而她移开了目光，拉开抽屉，放了另一样东西进去。
圆月封面的日记本被轻柔地放置在行李箱的末端。
手指在日记表面摩挲着，砂纸特有的微微粗糙感伴随着手指的滑动一点点形象化，就像摸着某个人毛喇喇的脑袋。
真是令人怀念。
行李箱轱辘轱辘的滑动声里，女孩最后回望了一眼自己生长了十八年的地方，然后不再留恋地拉上了门。
“我走了，爸，妈。”
“嗯，还有齐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