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露露丽娅张了张口,她想说是,可是她发现自己无法说出那个单词。

接下任务,为国家获得魔王种的承诺,是她的自主选择。

再往前推,她想让自己变得有用,这样能够保护骑士团,这是她的自我意愿。

可是去掉这些之后,露露丽娅又剩下什么呢?

她的每一个选择,都不是立足于自己的,她被推着向前走。

露露丽娅把卷轴卷了起来,她沉默了。

“不签字吗?”安登挑了挑眉,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露露丽娅。

不过即使如此,相信在她思考过后,她还是会选择成立契约,因为这是她来的目的。

“我已经替你完成了你的任务,等雨停了,你就回去吧,不用再过来了。”安登轻笑一声,他的尾巴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蹭过露露丽娅的周身。

“毕竟,那不是你的真正想法,我不喜欢强迫别人,我会另外找一个外送员。

“这些天,谢谢了。”安登向露露丽娅身后走去,他的脚步声放得很重,踩在地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露露丽娅侧身时,只能看到他银色的尾巴尖垂了下去,和安登轻飘飘的一句:

“祝你前途光明,小公主。”

温热的气息与她擦身而过,什么也没有留下。

她抓着卷轴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她听到安登进房的声音,和不轻不重的关门声。

安登回房间了,偌大的客厅只留下她一个人,滋滋作响的壁炉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那么刺耳。

身上的水渍已经被烤干了,留下壁炉里火焰温度的余温,露露丽娅把脚放到椅子上,抱着双腿,她难过的时候就会这样,把自己蜷起来。

直到有一次,伊珊特罗娜发现了,她指责露露丽娅的失礼,之后露露丽娅就很少做这样的动作。

“呼……”她长出一口气,手指摩挲着卷轴上的纹路。

她展开卷轴,看着安登留下来的银色签名。

我在想什么……我在渴望什么……

细碎的声音不断在脑海中游荡,击打着那层透明的屏障,屏障外面是黢黑一片的天空,和看不见的无数星星。有时候站在寝宫的阳台,抬头向上看,她只能看到无尽的晚夜,星星不曾眷顾她,月亮也只肯施舍给她些许光亮,让她得以在无尽的自我怀疑之中找到识路的方向。

她一个人摸索太久了。

星星?

拉上窗帘的时候,夜晚睁开眼睛,能够看见窗台边上那一抹温柔的微光。

“这样啊。”露露丽娅将头埋入臂弯,她张开手掌,将卷轴郑重地合入掌心。

……

睡不着。

安登第十二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确定了一下山上的魔法波动。

他不想出卧室,但他知道露露丽娅离开了。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就好像是在路边捡到一枚硬币,明明那枚硬币不是属于自己的,但是因为安登不知道那是什么,所以他很珍重地给硬币打了个孔,用细线穿起来,然后挂在脖子上。

有一天,一个人找上门,告诉他,这个硬币是故意扔在那里的,就为了钓一头龙。

钓黑龙的理由很小,甚至不算事,安登当然不会因为这小小的原因而生气。

可是那枚陪着他的,他没有见过的稀奇硬币,被那个人要回去了。

舍不得吗?倒也没有,那只是一枚很小很小的人类通用硬币,对魔族的黑龙来说没有任何作用,也没有任何意义。可是它陪了安登一段时间,当它离开的时候,一直挂在胸口处的那块冷冰冰的小硬币,以后就不会在那里了。它占据的位置很小,只是一枚硬币的大小,可是它就是缺了一块,而且很有可能再也补不上了。

“这算什么?”

安登自言自语着,他坐起身来,拉开了卧室的门。

他站在客厅的时候,还能看到没有燃烧干净的壁炉。

目光落在原本给露露丽娅挂衣服的地方,她还是那样,收拾得很干净,什么也没留下,甚至洗完澡滴落的水渍也擦干净了。

她是不是把我妈衣服穿走了……

安登嘀咕了一声,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也变得斤斤计较了。他摇了摇头,从书架上摸走了那本自己还没看完的小说,然后缩回到安乐椅上。

脚跟微抬,安乐椅摇摇晃晃地动了起来。

安登想起来了,十几年前刚醒来那段时间,他也是这样的,缩在安乐椅里,一天要睡二十三小时。

剩下的一小时,醒过来,发呆。

他不知道该干什么。

他刚出生的时候,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正在流泪的娜塔莉,人形的娜塔莉。

娜塔莉说了什么,安登那时候听不懂,他只是突然感觉很困很困,然后他又闭上了眼睛。

又睡了好长一段时间,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身躯早已不是幼龙了,他变成了好大一头黑龙。

见到的还是娜塔莉,她只是轻轻地、温柔地抚摸着他。

这次她说的话安登听懂了。

她说:“对不起呀,安登,我是个很不负责的母亲。”

母亲?

安登不知道她说的话表达了什么,他只能用沉默应对。

娜塔莉陪了他一段时间,她教会了安登魔族语言,她将血脉里的一切都传给了安登,她告诉了安登好多东西,她用一年的时间补偿了她身为黑龙母亲缺席的几十年。

可是毕竟揠苗助长,安登还是很难理解许多事情。

但是娜塔莉又离开了,她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说是要去寻找一个人。

不过她留下了很多书,各种各样的书都有,她说让安登自己学习。

还没法化形的安登狐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爪子和偌大的躯体,他沉默了。

娜塔莉走得很急,她又一次离开了安登。

安登倒是无所谓,不过他顶着满头问号。不会化形的他只能缩在山谷底下,困惑于什么时候能够到娜塔莉说的房间里去看书。

再然后,他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佩特罗图山的守山黑龙——那时候好像还不叫佩特罗图山。

经常有奇奇怪怪的人来讨伐他,他们说的话安登听不懂,和娜塔莉教的语言也不一样,不过有一个词,因为他们重复太多遍了,所以安登清楚了。

他们是“勇者”。

勇者就是莫名其妙来拆家的人吗?

安登感觉自己的情绪第一次达到了一个难以言说的程度。

他知道,娜塔莉教过他,这种感觉叫“愤怒”。

娜塔莉说过,安登可以有感觉,他的感知是正常的,可他唯独无法明白感觉的具体含义。

不过这也并不重要,无法解释的东西太多了,所以安登选择了逃避。

他封上了佩特罗图山,选择继续睡觉,这样也就不会有所谓的勇者来讨伐这条根本什么都不明白的黑龙了。

无法理解接触到的东西,那就不去接触就好。

反正之前的生活也是睡过来的,只要继续睡就行了。

散漫的黑龙打了个哈欠,又陷入了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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