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哕......”

严肃的数学考场上,一个女生忽然开始干呕。她拉开座椅,蹲在地上吐出黄色的胃水和秽物。

“同学,你怎么了?”监考老师其一慌忙赶过来查看。

“我没......没事。”女生苍白的脸上满是泪水,黑色的秀发乱糟糟地粘在脸上。

“你带她去医务室看看吧,真是的,这孩子怎么在月考之前吃坏了肚子。”两名监考老师中的另一位说。

女生被搀扶着出了考场,考场内的呕吐物很快就被清洁阿姨拖走了。其他的同学仍然奋笔疾书,整个教室内只有笔刷刷的响声。

医务室内,医生为女生检查了身体。此时的她脸色已好转不少。

“同学,你是几年级几班的?”

“高三一班......苏音矾。”女生虚弱地说。

“你先躺着休息一下,我去通知你的班主任。”监考老师说完,转身离开。

校医询问着女生的疾病史。苏音矾说她考前没有吃奇怪的食物,也没有得过胃病。她的身体不住颤抖着,豆大的汗珠留下面颊。校医在病情上潦草写到:胃肠应激,焦虑躯体化。

班主任来了。这个干练的中年女性戴着厚厚的镜片,剪成波波头的短发,满脸皱纹。

“苏音矾啊,再过一个月就要高考了,你是一个很好的学生,大家都指望着你上重点大学,给咱们学校争光。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学习。没有人会希望你在高考的时候突然吐在考场上的。”

“......”

“苏音矾啊,这次你是因为紧张,那高考的时候不会更紧张吗?听我一句劝,要调整心态......”

“老师,我今天想请病假。”苏音矾小声说,“突然就吐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那这样吧,我和你家长打个电话联系一下。”班主任的脸上愁容满面。苏音矾可是班上最有希望冲击一流大学的高材生,在关键时刻可不能出任何问题。当然,她并不担心苏音矾装病或者干脆不来上学了,她是班里最乖巧的学生。

一通电话过后,女孩背着沉重的书包,拿着请假条走出了学校。

苏音矾没有父母,她的家长是比她大六岁的姐姐。姐姐正忙着工作,没有时间接她,所以她得自己回家。

不知怎么,一离开学校那压抑的环境,她马上喘过气来,胃里不再犯酸水,甚至感觉有些饿。学校正是令她恶心的源头。一旦走远,她就恢复了正常。

数学考试正是在午饭前考的,本来也该到用餐时间了。学校旁边一所小面馆飘散出香油的气味,看着手里一些零花钱,苏音矾想着奢侈一把,便走进了面馆。

“来一碗牛肉面,不加辣。”

“小姑娘,放学了吗?”面馆老板看见她,热情地打招呼。

苏音矾想着自己正请病假,而这病假的理由......不说也罢。当下慌张地摇摇头,又点点头。等一碗香喷喷的面条上桌,她夹起面条斯文地咬了一口。

面条很有筋道,生菜叶脆生生的,黄豆一经咬破便口齿留香。

苏音矾和她的发小江小枫每当放学的时候,都会来这里吃面。这家店是江小枫的最爱,她说“每天晚上来这里都有回到家的感觉”。苏音矾也乐得陪她一起吃,看她的一张瓜子脸塞下面条,鼓鼓囊囊的可爱模样。

江小枫是一个毛躁的女孩,单亲家庭,母亲并不管她,只每月给她生活费。但她没有自卑,反而在男生欺负苏音矾时挺身而出,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如此。小学,初中,高中……她们的欢笑声回荡在走廊上。

江小枫的成绩只是中下,班主任屡屡劝说苏音矾不要和她玩,一向听话的乖乖女这次却违背师命了。两女说起学校的这些规矩时,都分外不屑。对于从小失去双亲的她和无父母管教的江小枫来说,她们就是互相的好姐妹。她是内向的苏音矾唯一的朋友。

而现在苏音矾回想起这一切的时候,眼眶却红了,眼前蒸汽腾腾的面也有些模糊不清。

一个月前的周末,江小枫约她去郊区的一座山上踏青,她历来都是个喜欢探险的人。但苏音矾却因为班上布置了太多家庭作业而呆在了家里。那时她就隐约有不详的感觉。

江小枫踏入山上之后,就再也没回来。她失踪了。

一个月后没有江小枫的校园内,一切照旧运行着,就像一座腐朽不堪的机器。但苏音矾却感觉越来越累,终于在数学考试上发作了。

人还没有找到,生与死,没有定论。但她自己知道希望不大。负责和家属沟通的小姐姐让她做好心理准备。江小枫可能是因为受不了学业压力,自杀了。

苏音矾并不相信她是自杀。明明前几天,她们俩还有说有笑地逛着街。但搜寻江小枫的警力日复一日地减少,她们不能投入大量的时间到一桩失踪案。

学校里自是风平浪静,大家都忙于冲刺高考,没有人顾及身边少了一个人......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有成绩重要吗?有升学重要吗......每当她看到学校里的光景,看见大家在走廊里嘻嘻哈哈有说有笑,看到大家旁若无人学习的模样,她的胃部就一阵翻腾。

“喂,这位大姐,要不要来算一卦?”

就在苏音矾走出面馆的时候,她听到了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她一愣,好久才发现“大姐”是在称呼她的。像她这样的女孩,走在外面时常被叫“美女”,听到“大姐”这种称呼以为不是在喊她。好在她并没有什么容貌焦虑,也不因此感到愤怒,回过头来,只见面馆外还有一个小摊贩。

一张木桌,旁边一个木制箱子,插一杆“神机妙算、未卜先知”的算命幡。摊前坐着一个道士打扮的年轻人,穿着半旧的道袍,黑色短发,眸子呈现出罕见的红褐色,看样子和苏音矾一般年岁。看到苏音矾对他起了兴趣,男生很高兴的朝她招了招手:“算一卦吗?”

现代社会,也会有封建迷信吗?看着少年年纪也不大,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做这个?苏音矾客气地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感兴趣。

“还是算一卦吧,告诉我你的生辰八字,不瞒你说,我可是同门师兄弟里算得最准的了......”少年仍然忙着推销自己,可苏音矾隐约看到街头巷尾有红蓝的灯光闪烁。

“那个,城管好像来了哟,你还是赶快收一下摊子吧。”苏音矾指了指那边,小声提醒道。

“......哎!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少年朝着苏音矾手指的方向看去,也是惊了,收拾东西的动作快成了一道残影。但就算是这样,也难敌城管敏锐的嗅觉。只见远远地驰来一辆警车,蓝白色制服的警官跳下车,径直向他们走来:“这里不许摆地摊!”

目击到城管抓小摊贩的苏音矾,正觉得有些尴尬,忽然被一双手抱住了大腿。只见先前那算命郎早已卸下一切装备,抱着她的大腿哭诉道:“姐啊~姐,我错了,我不应该在外边给人算命......”

苏音矾顿时尴尬极了,去也不是,留也不是,被一个陌生的少年抱着大腿,就见城管气势汹汹地朝他们道:“你们两个......”

少年嘴上滔滔大哭,却朝她挤眉弄眼。苏音矾大致明白他想做什么了。她比较老实,对于别人的哀求,只要不是太不合理,向来都会乖乖配合。

“姐......姐我错了!”见城管狐疑的目光投来,少年继续抱头痛哭。

“那个,这是我弟弟,他有些不懂事,喜欢在街上......这个,假装算命。”第一次扯谎,苏音矾有些不自在,“家里人已经教训过很多次了,这次又被他偷跑出来。”

城管看见面前文静秀气的女学生,口气软和了一些:“你们难道不知道这是违法的吗?”

“是......我以后一定好好教训他,不让他再出来胡闹了。”苏音矾摆出乖乖认错的态度,却见一旁的少年扬眉吐舌,很是不屑,赶忙轻轻掐了他一把......出门做好事,帮人就要帮到底啊。

“你们,都是学生?”城管看了眼苏音矾的背包,“这次先提醒一下,下次可就不会这么轻易了。”他决定放过了二人,只给了批评教育。

“大姐!你是我亲姐,不,救命恩人!”等城管一走,少年立刻恢复了活力,“差点又要被罚款了,真是的,这帮家伙还让不让人活......”

“你应该也是学生呀,为什么不去上课,要到这里......摆摊算命?”苏音矾哭笑不得。

“这大姐可就有所不闻了吧,我是道士学院的学生,算命本来就是学生的本职工作。”少年说得头头是道,“你不也是学生吗?逃课出来的?”

“这个......我请了假的。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苏音矾委婉地表示结束话题。

“等等!大姐,我看你有心事,要不我还是给你算一卦吧,免费的!”少年抢着说。

苏音矾原先不感兴趣,可是架不住少年的恳切。

“怎么算?”

“既然算命的摊子都收了,那就直接看手相吧。”少年愉快地说。虽然苏音矾觉得算命很不靠谱,还是乖乖地伸出了她的手。

少年的手干燥而温暖,还有不少茧子。苏音矾本以为这个咋咋呼呼的家伙算命也会很随便,没想到他出其不意地认真,给人一种很靠谱的感觉。他细细琢磨着她的掌纹,大概有一分钟,直到苏音矾觉得脸上有些燥热的时候,他开口了。

“你在担心你的朋友。”

“是。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苏音矾惊讶了,一双水莹莹的眸子看着少年。她知道算命一般都是靠瞎猜,但少年猜得这么准却让她有些惊讶,心里甚至隐约燃起一丝希望。

“你该问我她怎么样了。”少年很真诚的样子。

“她......怎么样了?”

少年面上的笑意收敛了,他神色凝重道:“大姐,我接下来说的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

“......”

“江湖上的算命瞎子向来是报喜不报忧,因为他们图个挣钱,自然不想惹恼自己的客人。但干我这一行的,却奉行一个职业准则。既然算到了真相,就绝不会谎报欺瞒。很遗憾的是,你这位朋友......大概已经凶多吉少了。”

“诶......”虽然早就被搜救队员无数次地告知这一消息,苏音矾在遭到少年否认时仍旧很难过,“不、不会吧。她从来没有过轻生的想法,我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还——”她拿出了用过多次的说辞。

“谁告诉你她是自杀的?”少年打断她的话,“我看见的真相是,她被杀害了!”

“什么?!”苏音矾倒抽一口凉气。她开始思考少年所说的正确性。一个算命郎说的话本身是很不靠谱的,但她不得不再三思量。

“你说......有人谋杀了她?可是,枫......我的朋友她是一个人去的徒步,她本来叫上了我,只不过我没去......”苏音矾的声音渐渐小了。她开始想像这样一种可能:在一个没有监控探头的角落,一个人从江小枫背后绕了过来,用绳子把她勒死,再把尸体拖拽到深山密林当中......

“别多想。我的意思是,杀了她的不是人。”少年摇摇手指头,“大姐,你相信鬼么?”

“为什么忽然说这个?我......自然是不相信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苏音矾就后悔了,她今天见到的少年算命算得一清二楚,要是他说有鬼什么的,要是神态语气再认真一点,她说不定就信了吧。

“但我要是说,你的朋友是被鬼杀害的,你信吗?”少年说。

“有什么证据吗?”苏音矾的语气忽然急促起来。虽然她是个受过十二年唯物主义教育的高中生,可是临到自己最重要的朋友,这一切都土崩瓦解。

“假如人正常死亡,灵魂会回归阴间,获得安宁。但你朋友的魂魄还停留在阳间,并且上面存在着恶鬼的束缚,证明她是被鬼所杀。如果一直留在这里,这个灵魂将饱受阳间之苦,永世不得超生。”少年说,此时他神神叨叨的模样又有点像是算命的瞎子了,“你因为她的死感到很不安吧。如果你真的想让她获得安宁,也减轻内疚的话,可以选择超度她。”

“我该怎么做......”苏音矾听出他话里有话,该不会是要付钱吧。那样的话,就又回到算命瞎子的老套路了。

“第一步,找到她的尸体,她的魂魄应该就在附近。”少年接下来说的,却不是苏音矾预测的内容,“第二步,交给我,我会负责将她超度。”

“这......”苏音矾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愿意帮我?还是说需要钱?”

“不需要你付钱,也不用给我任何物质上的报偿。”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但你得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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