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间隔如此之短。
人们说那是黑月事件的残存影响。
菲徳拉在这场灾难中受到了波及，他眼见着他的妻子在火焰中燃尽，他感觉冷意从脚底直往上蹿。
他想靠近诺亚之塔，可那坚固的结界让他不曾靠近分毫。
那就回到教会找勒克里亚斯的牧师们问个清楚，或者是去术士协会……反正，反正他起码想要一个交代。
菲徳拉的目的没有达成。
他死在了回返的路上，诺亚之塔周遭的一大圈全部被黑色吞没。
包括他。
亚瑟夫预料到了艾琳的死亡会带来什么，她身体里的黑魔法残留没有被完全净化，反而失去了艾琳的控制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可亚瑟夫没有想到这片黑色侵蚀竟然如此强大，冲破了诺亚之塔的结界在四周泛滥开来。
尽管亚瑟夫的控制很及时，可伤亡不可避免。
而菲徳拉也死在了那场灾难之中。
他临死前意识里面残留着的是铺天盖地的黑潮。
作为一个魔术工匠——也是术士分支的一种，他本以为自己的身体会逐渐消散，因为术士死后是不会变成堕兽的。
而他的灵魂就这样在虚无之中回荡了不知多久，他听到了清浅的咏唱声。
他睁开眼睛之时，裹着黑袍的金发女人在他面前摘下了兜帽。
“艾琳？”他模糊开口道，灵魂发出的声音却好像破旧的风箱。
不，不是艾琳，艾琳的眼睛不是这样的。
女人眨了眨眼睛，她的手伸向了仅剩下森森白骨的，菲徳拉的尸体。
“终于……找到您了。”她的嘴唇翕动着，她的眼中是无尽的悲伤。
“原来您在这里。”她拨去白骨上附着的泥土与枯叶，手指疏离又亲昵地按上白骨的指节。
菲徳拉看着那个女人，他不明所以。
她是做了什么吗？原本自己的意识都已经模糊不清了，却突然在她出现的时候又重新聚集了起来。
“我没法让您复活，那是白魔法能做到的，我已经不是白魔法师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手指微抬，一把泛着银光的白魔法匕首出现在她手上。
她又念了一长串法咒，银色匕首在空气中刻下一个又一个符文。
菲徳拉看到他的尸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溯，细小的魔素附着在他的骨架上，织构成血液，肌肉，皮肤。
然后，变回了他临死前的模样。
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的灵魂拉回了他的身体里。
再次睁眼时，女人站起身来，对他张开了双臂。
“欢迎回来，父亲。”她的脸上露出了疲惫而满足的笑容——如果忽视已经爬满她半张脸的魔纹的话。
……
“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卡特丽娜的模样。”菲徳拉没有喘气，他一口气说了许多。
或许因为自己的活尸状态，他不需要呼吸，他平铺直叙地讲了下去。
布莱特这里还在分析卡特丽娜的情况，卡特丽娜却像个木偶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
“然后你就带我到了这里……这是个神殿遗迹吧？我也不清楚，你说让我在这里等着你，这里能维持我现在的形态，等你找到能彻底复活我的方法……”菲徳拉浅笑两下，然后摇了摇头，“不过没有必要啦，我感觉我的身体状态也撑不了多久了。”
“更何况……”他的情绪低落下去。
“那时候的卡特丽娜，看上去很累。”
他不希望女儿在死人身上浪费时间。
“后来你还来看过我几次，给我带了点东西，不过这里大部分东西都是我无聊的时候搞出来的，”他向后扬了扬下巴，布莱特注意到房间里的一些还在运作的装置和制图桌，“还和我讲了老乔治那里的情况，老乔治的记忆装置好像出问题了吧？上次你离开前还带走了我调整的记忆装置，那次是你最后一次来这里了……我对时间没有概念，但是我记得你已经好久没有来过了。”
所以，卡特丽娜是回到过格洛丽的，也曾经见过老乔治。
这也就解释了她的法器会留在店里的原因。
只是那时候她带回的老乔治的记忆装置没有成功交到老乔治那里，所以老乔治并不记得卡特丽娜。
老乔治的记忆也停在了菲徳拉离开的那一年。
赛琳娜无声地叫两声，然后咬住了菲徳拉的裤脚。
“啊，你把它带来了！”菲徳拉的声音骤然拔高，他半蹲下来，摸了摸赛琳娜的头。
“父亲，还有这个。”卡特丽娜沉默半晌，她从自己的箱子里取出先前在格洛丽老乔治给的那个盒子。
是赛琳娜作为钥匙打开的那个盒子。
菲徳拉的目光温和了起来。
“里面装的都是艾琳带回来的东西……一些用来怀念的小东西罢了，对了，你们有把‘真理之泉’拿走吗？”
那个也是艾琳留给他的。
不过在菲徳拉触及到布莱特持在手里的牧杖时，他心下了然。
“看起来是拿走了啊。”
“那这个盒子，可以留给我吗？”菲徳拉指了指卡特丽娜手里的盒子，面对卡特丽娜，他下意识地露出了笑容。
“感觉挺奇妙的，先前卡特丽娜回来的时候……都不知道要怎么相处，而现在反而有种看女儿长大的样子……”他轻声说道，接过卡特丽娜的盒子。
“等我取回其他记忆，我会继续寻找复活您的方法。”
卡特丽娜的手下意识地交在一起，紧紧地合拢。
“……比起那个，我更在意你现在的状态。”菲徳拉转身将盒子放在制图桌上，他看向布莱特。
“我不知道卡特丽娜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那一定是个很长的故事，所以我就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他抬手指向侧旁的门。
“那里有个传送法阵是先前卡特丽娜留下的，大概是传到哪个城镇吧？我不是很清楚，你们可以从那里走。”
“父亲，你要和我们一起……”卡特丽娜开口想说些什么。
布莱特却把手按在她肩上，意示她不要说下去了。
菲徳拉看到布莱特的举动，他先是皱了皱眉，随后又苦笑一声。
“这位牧师先生倒是看得很清楚，我没法离开这里。”
他淡淡地补充道：“我的身体只有在这里才能维持状态，这个也是卡特丽娜告诉我的哦。”
卡特丽娜沉默了。
“我，我会回来看你的。”卡特丽娜低低地回答道。
不过她知道那只是奢求。
毕竟如果不是这次意外，她可能要等到取回记忆的时候才能回想起来菲徳拉。
而现在，她失去了记忆，可她的人身自由也受到了限制。
菲徳拉垂下眼睛，像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他绽放了一个笑容。
“好呀。”
他的手又轻轻拍了拍卡特丽娜的头。
“之前长得那么高……都不太好摸头……”
“和爸爸一点都不亲近。”
卡特丽娜的睫毛轻颤，然后她深吸了口气。
“不浪费你们的时间了，走吧。”他转过身，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两下。
布莱特沉默地轻推了卡特丽娜一下，卡特丽娜有些犹豫，却还是对着赛琳娜勾了勾手指。
赛琳娜却一直咬着菲徳拉的裤脚，似乎不想离开。
“啊，赛琳娜可以留下来陪我吗？”菲徳拉见赛琳娜的样子，他浅笑一下，伸手挠了挠它的下巴。
“嗯……”卡特丽娜向后退了一步，“我先前把它的运作装置拆下来了。”
“拆错地方啦，”菲徳拉有些无奈，他揪着赛琳娜的后劲把它提起来，指了指它已经被卸板的腹部，“这一块是发声装置，这一块是运作装置。”
卡特丽娜有点无措。
“噗。”菲徳拉却轻笑出声。
“再见，卡特丽娜。”他对着卡特丽娜招了招手。
他的眼神却在无声地注视着布莱特。
“再见，父亲。”卡特丽娜微微弯腰，向菲徳拉告别。
布莱特也点头告别。
两人朝着那扇门走去，门后是一个深色的旋转法阵。
“再见，我的女儿。”听到法阵运作的声音，菲徳拉像是卸下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他看向赛琳娜。
“可以让我把记忆装置拆下来吗？”他问赛琳娜。
赛琳娜像是听懂了般点点头。
菲徳拉将它腹部的晶块拆卸下来，在手里掂量掂量，然后脸上挂起一个苦笑。
“真是个不合格的父亲呢。”他将晶块按在桌上，手指轻轻拂过晶块表面。
他像个观众一样，经历了卡特丽娜的故事。
“艾琳，她也会变成一个了不起的人，我坚信着。”男人的声音略微放低，他好像有些头疼。
那个旋转的法阵逐渐停止了运作。
他的路可能已经走不下去了，但他的卡特丽娜，会有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