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夏日阳光，滤过竹叶的缝隙，洒在庭院里。
池塘上飘着的三两只蜻蜓，飞累了，又停在荷叶上。
她朝外面望着，半晌，又回过头。
“怎么了？”
坐在她对面的女人，睁开眼，看着她。
“……”
她摇头，重新将手放在琴弦上。
“若汐”
女人开口，叫她的名字。
“嗯……”
她轻声回应。
“你也不希望林音阁就此没落吧？”
“……”
她愣了一下，低着头。
“嗯，姐姐……”
……
林若筱瞄了她一眼，没再多说什么，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大厅前。
……
……
“父亲”
她用手敲了敲虚掩着的门。
“若汐的情况怎么样？”
父亲背对着她，坐在偌大的大厅中央，弓着背，用钳子紧了紧松掉的琴弦。
“……”
“怎么了？”
他回头，看着站在门口的林若筱。
“没什么”
她想了想，又这么说道。
“是么？”
他看着她，半晌，又转过头，继续摆弄着古筝。
“这孩子已经好些年没有碰过琴了，没想到只用了一周不到的时间，就已经恢复到这种水准。”
“嗯”
“果然……”
他说着，将钳子放在一旁。
“林音阁的继承人，非她不可”
“……”
“对了”
他像是又想到什么。
“昨天那几个来找她的人……”
“他们不会再来了”
林若筱轻声说着，抬起头。
“这样也好，若汐跟他们在一起不会有长进的”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学校那边处理的怎样了？”
“转校申请我已经备好了，等谨山音高那边一有消息，就可以转校了”
“嗯，这事你跟若汐讲了吗？”
“还没”
“那……”
“您不用担心，若汐的事，我会安排好的”
“……”
片刻的迟疑后，他又点头。
“辛苦你了”
……
“会长，门口有人要见您”
扫地的老伯走了进来，小声说着。
“谁？”
“一男一女，说是来找若汐的”
“……”
他愣了一下，同旁边的林若筱相视一望后，又摆了摆手。
“你让他们回去，就说我人不舒服”
“可……”
老伯似乎有些为难。
“请问林会长在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
他闻声，抬起头。
那个人已经走了进来。
……
“你有事吗？”
他站起身，看着眼前这个昨天刚见过的人。
“您就是林会长？”
那个人的脸上立刻挂起了笑容。
“久仰久仰~”
“……”
林父依旧冷着张脸。
半晌，用略带着低沉的声音说道：
“如果你是来找若汐的话，就请回去吧，她不会见你的”
“不不不，要见令爱的不是我~”
他说着，往旁边一站。
“……”
从刚才起就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南雨，这才犹豫着，朝前面迈了一步。
有些不安的，看了南风一眼。
他则眯着眼，轻轻点了下头。
“那个……”
“你就是南雨，对吧？”
她刚开口，又被打断。
林父捏了捏下巴，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她没回答，就算是默认了。
“我听若汐讲过你”
他说着，端起桌上的茶杯，啜了一口。
“有什么事，说来听听”
“我希望您能让若汐回学校”
她鼓了鼓勇气，抬头，看着他。
“……”
林父顿了一下，杯中的茶水摇曳着，片刻，又恢复平静。
……
“南雨妹妹~”
这时，一旁的林若筱开口了，踱着步，走到她跟前。
“你不用担心，若汐当然会回学校~”
她说着，浅浅的笑了笑。
拿出一张印着文字的单子，摆在她面前。
“谨山音高……”
南雨愣了一下，讶异的看着那几个显眼的大字。
“若汐要转校？”
谨山音高，这所市内有名的音乐学校她是听过的。
“没错”
“……”
见南雨半天不开腔，她又继续说道：
“我们林音阁，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户，却也有林家世代传承下来的家业”
她说着，回过头，看着大厅上方的牌匾。
“而这传承的薪火，现在落到若汐手上了”
笑容消失在林若筱的脸上。
“这是若汐要走的路，她没得选”
她深邃的瞳孔，就这样不远不近的盯着南雨。
莫名的压迫感，让空气变得凝重。
“可……”
她迟疑，刚想开口。
“即使如此，你还是想让她回到你们身边么？”
“……”
她一时语塞。
无法反驳……
仔细一想，她多少有些明白之前林若筱口中的「绊脚石」是什么意思了。
或许对若汐来说，这才是最好的决定？
明明来之前，想了好多要说的话，现在却突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
这么想着时，一只大手，已经摁到她的脑袋上。
“哥哥……”
她稍稍抬头，看着他的侧脸。
“剩下的就交给我了”
他轻声说着，露出一丝浅笑。
……
转过头，又看着林若筱。
“怎么，这位哥哥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林若筱上扬着嘴角，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我妹妹这不紧张么~好些话没说明白，我就简单补充两句”
他浅笑着，继续说道：
“听林姐姐的意思，是想让林若汐来做你们林音阁的继承人对吧？”
“没错”
“哦……那请问这是她本人的意愿么？”
他踱着步，做出若有所思的样子。
“是不是她的意愿，这重要么？”
“OK，那咱们再退一步说”
他说着，瞄了眼林若筱的手指。
“刚才我有注意到姐姐你的手指上也是有一层厚厚的茧，敢问您也是练琴之人么？”
“是又怎样……”
林若筱说着，不自觉的将手背到身后。
“哦？那我就要问了，既然您也是练琴之人，那为什么继承这林音阁的人，不是身为长女的您呢？”
“……”
身后的林父愣了一下，抬起头。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林若筱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颤动。
“这是我们林家的事，与你……”
“天赋”
他打断她的话，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林若筱。
“比起资质平庸的姐姐，妹妹似乎更有天赋，是这样么？”
“……”
林若筱一脸讶异的看着他。
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于是你……或者说是林老先生”
他侧着脸，用余光瞄了眼坐在一旁的林父。
“就理所当然的认为林若汐才是林音阁的救世主？”
“林音阁向来就是能者居之，我妹妹天赋异禀，为什么不可以？”
林若筱微微皱着眉头，反问他。
“即使她不愿意？”
“……”
“这不重要”
“这不重要……这已经是你第二次这么说了，姐姐大人~”
南风摇头，苦笑着看着她。
“如果你还有作为「姐姐」的自觉的话，那我告诉你，这很重要”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觉得一个连妹妹在想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的姐姐，还可以称之为「姐姐」么？”
他冰冷的视线，让人不安。
“……”
林若筱不自觉的朝后面退了一步。
“怎么？你是在向我说教么？以一个「好哥哥」的身份？”
“不敢，我可没这么说~不过……”
他说着，靠近林若筱。
低头，看着她。
“我至少对得起我家丫头叫我的一声「哥哥」，而你呢？”
“……”
“一边说着为了林音阁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一边无视妹妹的心情让她做自己不想做的事，真是个‘好姐姐’呢”
“我……”
她的眼睛，闪过片刻迟疑。
“那我又问了，姐姐你知道你家妹妹在学校是怎么过的么？”
“……”
她愣了一下。
“不知道对吧？那我来告诉你~你妹妹隐瞒了一切关于家里的事，家住哪里，家里是做什么的，甚至连自己还有个姐姐这种事她都只字不提，每次朋友问起，她都得绞尽脑汁想出一堆理由搪塞过去，这些，都是拜姐姐你所赐”
“你怎么会明白我们……”
“我当然明白”
南风加大音量。
“至少作为兄长这点上，我跟你一样……”
“……”
“妹妹不开心，我就会哄她，她做错事，我就要教训她，她像今天这样站在这里紧张的一句话说不出来，我就会站出来替她说话！”
他说着，平缓的语气中带着些急躁。
“这是作为一个兄长的本能，你懂么？”
他的语气，更像是质问。
“……”
南雨就站在他身后，沉默着，没有说话。
“……”
林若筱耷拉着眼睑，微微低着头，刘海垂在她的前额，遮住了她的眼睛。
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偌大的前厅，安静的没了一点声音。
……
“姐姐”
这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回过头，才发现林若汐已经站在门口了。
“若汐？”
林若筱晃神，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林若汐就不远不近的站在离她几米的距离。
她犹豫了。
明明是朝夕相处的妹妹，不知为什么，她却突然有种陌生的感觉。
残存的记忆里，她的笑容变得模糊起来……
她甚至忘了她笑起来是什么样子的了……
“姐姐？”
林若汐的声音，再次将她叫醒。
她瞪大了眼睛，仿佛一闭眼，那个人就会如海市蜃楼般消失不见。
“若筱！”
一个洪亮的声音，将陷入迷惘的林若筱拉了回来。
“父亲”
林若筱这才回过神，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别忘了你承诺的事”
他死死盯着林若筱。
“我知道该怎么做”
这次，她没有回头看他，低着头，轻声说道。
深吸一口气后，朝林若汐的方向走去。
从南风和南雨中间走过，走到她跟前。
“……”
“怎，怎么了……”
林若汐有些紧张看着她。
“姐……诶！？”
来不及反应，身体已经被林若筱死死抱住。
“姐姐？！”
林若汐差点没站稳，重心倾斜着，朝后面退了一步。
“若汐”
林若筱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悄声说着。
“……”
“……”
林若汐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是感觉脖子被浸湿
她哭了么？
“……”
她看见了站在林若筱身后的南风，他的侧脸，隐约能瞧见一丝不太明显的笑意。
“姐姐，你哭了？”
“……”
她没有说话。
半晌，才咬紧牙关，悄声说道：
“对不起”
“……”
林若汐愣神，犹豫着，伸手摸着她的头。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姐姐掉眼泪……
“姐姐”
她将嘴贴近她的耳朵。
“欢迎回来”
“……”
听到她这句话，林若筱的身体像是断电了般，顿时没了力气。
“姐姐，你好重！”
林若汐有些难受的拍了拍她的后背。
但她却不肯松手，无言的，就这么抱着她。
……
“若筱，你！”
林父终于坐不住了，站起身，朝她们走去。
“林老先生”
刚迈出一步，又被他叫住。
“差不多该让她们卸下这个包袱了”
“……”
他停下脚步，看着一旁的南风。
“还是说……为了林音阁这块招牌，您要就此为她们的人生画上休止符呢？”
南风看着紧抱在一起的姐妹俩，小声说着。
“……”
林父站在原地，抬头，看着大厅上方牌匾上镌刻着的「林音阁」三个大字。
半晌，又转过身。
朝着大厅的后门走去。
……
南雨看着她们，似乎在想些什么。
“走啦”
他用手指弹了下她的额头。
“剩下就是她们家的事了”
“嗯……”
她回过神，捂着额头，小声嘀咕着。
两个人踱着步，从她们身旁走过。
没有说话，因为不想打扰到她们。
“谢谢”
走到身旁时，林若汐却轻声开口了。
她的脸，埋在林若筱的肩膀上，看不清她的表情。
“若汐，等你回来”
南雨小声说着。
“嗯”
她点头，半晌，又稍微侧过头，露出半边眼睛。
略微发红的眼睛，残留着刚才哭过的痕迹。
“南哥哥……”
她看着他，似乎想说些什么。
“嗯？”
“没，没什么……”
呢喃着，又将头埋到林若筱的肩膀上。
“……”
南风愣了一下。
半晌，又露出一丝浅笑。
无声无息的，从她身边走过。
……
林若筱这才稍稍抬起头，看着走出大厅的，渐行渐远的背影。
……
“小不点”
“嗯？”
“刚才我表现的咋样？”
“一般般”
“我就问你有没有更崇拜我了？”
他说着，用肩膀顶了她一下。
“……”
她想了想。
“还好……”
“有奖励吗？”
“没有”
“哎，叫声哥哥总不过分吧？”
“……”
她犹豫了一下。
“那……哥……”
“等下，我要娇羞限定版的”
“去死！”
她脸唰一下变得通红。
朝着他的小腿就是一脚，然后一个人走到前面去了。
“疼！四，四国以……”
他捂着脚，一瘸一拐的跟了上去。
……
看着他们，林若筱多少有些明白了。
林若汐曾说的，羡慕南雨的原因。
不过……
“什么啊，那个家伙……”
她这才松开抱着的双手。
“自顾自的跑到我们家说了一大堆，以为自己是谁啊……”
“南哥哥？”
“对啊”
她有些不甘心的鼓着嘴。
“南哥哥也是为了我们好啦”
林若汐无奈的说道。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不爽……说了那么多，不过是个死妹控罢了！”
“这句话被南哥哥听到，可是会生气的哦”
她苦笑着，看着林若筱。
才发现，原来这个温文尔雅的姐姐，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不过嘛，我也没资格说他就是了……”
“什么？”
“没，没什么”
她慌神，将头扭向一边。
“姐姐，有首曲子……”
林若汐想了想，又抬头看着她。
“我想弹给你听”
她说着。
站起身，走向刚才父亲留在大厅里的那把古筝。
“……”
林若筱上扬着嘴角，点了点头。
大厅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视线恍惚，看着她摆弄着琴弦的样子，她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周围坐满了熙熙攘攘的观众，等待着那个传闻中的天才少女。
但这次，她不是在后台，而是坐在她的正前方，听这首十年前，她没听完的曲子。
……
「第九号选手」
「林若汐」
《八重衣》
……
这次，能好好传达到么？
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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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年假休完了，恢复正常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