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现在并不是欣赏风景的时候。
我把视线收了回来。
此时，小柚的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人。他坐在电脑桌前的转椅上，而我则坐在他的床铺上。
就在不久之前，小柚向我坦白了他隐瞒我的一切，包括和蔷薇的相遇，以及答应蔷薇保守秘密的事情。现在的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等待着我的责备。
“对不起……我知道不该那样做，我应该马上把她的事情告诉你。如果不是因为我，你肯定不会被带到那个危险的地方，”他没有直视我的目光，像是在躲避什么。
“小柚……”我想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可是手抬起一半，又放下了。眼前的少年看起来是那么沮丧又自责，只是这样安慰式轻抚，真的就可以了吗？”
“我从来都不觉得小柚有错，”我凝视着他的面庞，说，“成为守护者，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本来就不想让你牵涉进来。蔷薇也好，别的什么人也好，让我一个人和他们打交道就行，小柚不要……”
“不，不是的！”他忽而抬头，正对上我的目光，我在那双赤色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的倒映。
“你说什么……”
“你听好了，我不需要你这样保护我，”他说道，“我们永远是在一起的，不管面对什么困难和危险，不只是现在，还有未来。”
未来……
这两个字让我心中一沉，身为守护者，我和他未来在一起的时光又能有多少呢？我们已经变成了不同世界的两个人，他终有一天会长大，而我则会离开人群，去往那个时间静止的黄昏之境。
动了动嘴唇，我犹豫了片刻，才说:“小柚，你听我说，虽然之前我们一直都在一起，可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许愿池的事情，小柚不要再来帮我了。”
说完，我不等小柚再说些什么，站起身来。
“抱歉小柚，我现在要回许愿池那边一趟，说不定还有什么能重新进入理想世界的办法，我不能把那两个人丢在那边不管。”
就在刚才，我感知到蔷薇的存在开始变得非常不稳定，时有时无，这让我十分不安。
“等等，你说什么？你还要回去？”小柚追上我，拉住我的手臂。
“小柚，这是很重要的事情，”我轻轻挣脱他的手，说道，“小柚就在家里面休息吧，我会尽快回来的。”
“我……”
他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但我心里牵挂着蔷薇和安寻的现况，没有多余的精力与他交谈，转身便匆匆离去了。
小跑下楼梯，我到院子里推出了自行车。由于我所居住的小区很大，从家门口到马路有一段较长的距离，为了节省时间，我决定骑车到马路边，再打出租车，这样就能尽快抵达东致华小学的废墟。
我不在的时候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蔷薇她们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怀着隐隐的不安，我坐在出租车里，车窗外是飞速倒退的景物。
忽然，手机屏幕闪了闪，小柚给我发了几条信息。
“你怎么就出门了？”
“姐姐，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指尖在屏幕上划动，我一时半会会想不到该回复他什么。
其实，对于小柚对我的隐瞒，我确实有些意外。在许愿池的事情之前，我们一直以来都亲密无间，是彼此说悄悄话的唯一对象。
但比起被隐瞒的失落，我更不希望他再跟许愿池的事情有任何瓜葛。不如说，我很庆幸当初他没有选择帮我阻止蔷薇，如果他真的那样做了，以蔷薇的性格，还不知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我很重视自己的工作，接过了艾瑟守护者的责任，我会如同她当初一般，尽自己全力保护每一个许愿者。但就算是这样，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小柚在我心里第一的位置。
“小柚，没事，你不用过来的，我会处理好。”
按下回复键，我把消息传给了他。
我绝不会让他再接触许愿池，当初因为诅咒，我差点永远失去了他。
下车后，我穿过杂乱的野草，踩着秋日里厚厚的落叶向前奔跑着。脚下的枯叶发出清脆的声音，我终于走到了那个荒芜的地方。
“蔷薇……还在那边吗？”
走到老旧的天使雕像面前，我的心扑通扑通的跳着。此时此刻，我已经完全断开了与安寻和蔷薇的联系，无法再感知到她们的任何信息。
闭上眼睛，努力去感受，可是，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不管蔷薇是活着还是死去的，我都没有感知到。
不……不可能，不会是那样！
一个念头从我脑海中闪过。
“难道说……诅咒已经完成了……”
我看着那个面容温和天使雕像，我记得在蔷薇许愿的时候，它曾经微微偏转的身体，而如今它又已经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双腿发软，我面向那个天使雕像，扑腾一声跪了下来。
我最终还是没能战胜你吗，许愿池？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我呆滞地站在原地。
为什么……我以为我还能像之前那样和悄悄溜出来的安寻商量对策，以为我还会再次走进那幢豪华的帝城春月与蔷薇会谈。
明明就在不久之前，我们还在一起，她们在我咫尺之近，可现在却仿佛在遥远的天涯。
命运的剧本并不给我更多思考的时间，当我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一切都早已无法挽回。
就像先前所预料的一般，被诅咒的蔷薇将会永远在那个世界里，没有生也没有死，没有悲伤也没有欢乐，变成一个没有任何理想和欲望的空壳。
而那个理想世界，也会变成一个空白的，一无所有的世界。
“不……不，不，我不要这样……让我回去那个地方……”我声音颤抖地央求着那个雕像，尽管我知道这都是徒劳，我依然奢望着神明能听见我的声音，给予我怜悯。
奇迹，会有奇迹发生吗？
而雕像依旧沉默着，天使温和的表情仿佛在嘲讽我的不自量力，可笑的小小守护者不过是蝼蚁，又怎能与许愿池的规律抗衡呢？
我的心里一阵绞痛，干涩的双眼却留不下一滴泪水 ，我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肆意痛哭，唯有跪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无助地垂着脑袋。
我不是什么救世主，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强大。
“十年……”
恍惚间，我的耳边好像又响起了艾瑟的声音，是过去某次同她对话留下的回忆吗？
“十年来我一直在努力，却没有从诅咒中救下任何一个许愿者。我什么也做不到……我只是一个守护者，远远没有父亲那样的能力。”
当时她说那些话的时候，是怎样的表情呢？
时隔太久，我已经不太能想起，但现在，我却深刻地体会到了艾瑟说这些话时的心情。
我们守护者，难道只是执行诅咒的工具而已吗？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吗？
安寻那么相信我，蔷薇也是个本性不坏的女孩子。如果我更强大一些，更聪明一些，或者更坚强一点早点拒绝理想世界的诱惑，我是不是就能改变她们的结局？
事到如今，再多的假设也无济于事。
“姐姐！”小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果不其然，他没有乖乖听话，说什么也还是来到了我的身边。
“小柚……”
我没有看他，怕他发现我的难过，我背对着他站起身来。
“事情已经解决完了，我们可以回家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什么……？”
“蔷薇，那个许愿者已经不会回来了。”
他似乎愣住了，脚步声停住，他在我身后一言不发。
良久，我叹息一声。
“我果然还是不能做得像艾瑟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