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我真的是这片海域剩下的最后一位提督了。
扭曲的钢铁，绚烂的火焰，燃烧的海洋……
明明已经关上了门窗，但那噩梦般的一切似乎依然在我的眼前萦绕。
但此时此刻的我，却连挥手驱散这些景象的力气都已经消耗得一干二净。
空气中弥散着焦臭的气味，我坐在已经缺了一半靠背的椅子上，鲜血从我的指尖缓缓滴落。
我艰难地挪动着视角，将目光投向指挥台旁的那张照片。
照片的相框已经破碎，表面也已经覆上了一层带着硝烟味道的尘灰，我用尽全力地抖落了灰尘，手指上的鲜血却凝了上去，
要是声望看到了这一幕，肯定又会因此而指责我一通的吧。
可惜她再也看不见了。
不但是她……这张照片上绝大多数的人，可能我都再也看不见了。
从港区飘来的烟雾越来越浓，但反抗的炮声却稀疏了起来，我摘下了胸口的身份章，和照片一起丢进了燃烧的火堆里。
不让自己的身份和尸体成为敌方炫耀战果的资本，想来，这也是一个不称职的提督在死前的最后唯一能做的事情。
自己是怎么成为一个提督的呢？
本来大可以安逸地在研究院工作，却在毕业的前一天看到了那张海报。
嘛……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竟然就这么草率地报名加入了海军，参加了培训，接着就仓促地被派到这里来了。
话说自己当时究竟是被什么所吸引的啊。
是丰厚的薪金？无尽的荣耀？还是为人类收复海疆的豪情壮志？
想来都不是吧。
人死之前，脑子里想的事也变多了。
“提督先生……”
不远处，传来了某人的声音。
常人声嘶力竭的呐喊，在一个垂死之人的耳膜上惊起的不过只是细若蚊呐的声音。
但哪怕是这样的声音，也足以让一个垂死之人迸发出最后的希望。
“胡德……胡德酱？”
我挣扎着蠕动着嘴唇，看向阳光映来的方向。
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有着金色的长发和玳瑁框的眼镜。
她的舾装已经残破不堪，炮弹炸裂时的光芒，让她精致的面庞变得忽明忽暗。
如果笑起来，这张面孔一定会变得非常美丽吧。
但她却在哭泣。
“提督……提督先生，港区已经被攻占了，留守舰队……舰队已经全军覆没……请您快点撤退吧……”
她一步步地向我走来，泪水冲刷着脸上的硝烟，最终浸没在炮弹扬起的尘灰里。
最终，她走到了我的面前。
她的手里攥着一打身份牌，身份牌上都是熟悉的名字，但那些熟悉的身影却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俾斯麦、声望、提尔比茨……呵，连威尔士亲王都战死了吗……”
我将身份牌从胡德的手中接过，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胡德酱，明明是个文学少女，哭出来就不好看了哦。”
但她仍然在哭泣，我的笑容也愈发无奈。
我伸出了手，抓住了胡德的袖管，挣扎着想要帮眼前的文学少女揩去眼泪……但我失败了。
因为揩着揩着，我也哭了出来。
多么讽刺啊，曾经发誓要将敌人赶出海洋的我，却连陆地上的提督府也保不住了。
窗外的炮声越来越密集，想来驱逐舰舰队发起的最后反击也已经失败。
又有多少无辜的女孩因为我的愚蠢而丢掉了性命呢？我静静地坐在那里，无视了胡德声嘶力竭的哭喊。
我不可能逃跑的，舰长不会放弃他的座舰，一个提督也不可能放弃他的舰娘。
更何况，我的逃跑还要以牺牲其他人为代价。
“我是个不称职的提督，胡德酱。”
我抚摸着眼前少女金色的长发，低垂着头颅，喃喃地说道。
“列克星敦一直想要让我好好管管萨拉托加，但我却一次又一次地纵容她在港区胡闹。”
“我欠列克星敦一个交代。”
“昆西和青叶的关系一直不太好，但哪怕到了最后时分，我也没能让她们重归和睦。”
“我欠她们一个交代。”
“就连你……胡德，你作为秘书舰，为我战斗了这么长时间……而我，却连声谢谢都没说。”
“提督……你……你不用……”
“我也欠你一个交代。”我抬起沾满鲜血的手指，想要触摸胡德的脸颊，但最终还是没能付诸行动。
“提督先生……不用说了，快走吧！只要您能离开……我们舰队，就永远不会全军覆没……”
我无视了胡德的发言，努力地在嘴角挤出了一丝微笑。
“不过……还好，我还有弥补的机会……”
在烈焰和废墟之间，我的笑容含着泪水。
而我的右手，摸索着在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的方盒。
胡德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抬起了头，泪水将脸上的灰尘冲刷出两道印痕。
“胡德……和提督签订誓约好吗？”
…………
刹那之间，我看到胡德笑了。
她的脸上还带着泪水，但嘴角的笑意却已经无法隐藏。
“我想我应该单膝跪地的，但现在嘛……”我无奈的笑着，指了指已经被鲜血浸满的双腿。
“提督……”
胡德突然环抱住了我的躯体，柔软的金色发丝深深地埋入了我浸满鲜血的白色提督服中。
少女的呼吸中带着红茶的芬芳，临死之前还能享受到这种福利……我死的也不算太惨了吧。
我无声的大笑，直到炮弹坠落时撕裂空气的尖锐鸣泣让我的意识重新回到了现实。
而此时，胡德依旧紧抱着我的身体，她细若蚊呐的声音，在我的耳里却比炮弹尖锐的嗡鸣更加鲜明。
“提督……约定好了哦，这场战斗结束后……我们就回国吧，享受蓝天、海风和……”
“下午茶对吧……当然可以了。”
我轻轻地抚摸着胡德的金色发丝，双目却依旧仰望着已经在硝烟中变成灰色的天空。
我为什么会成为提督呢？这件事的原因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已经有了无视死亡的理由。
我就这样看着天空中坠落的炮弹，看着它如何穿透早已千疮百孔的天空，像流星一样坠落在港区的废墟之中，激起一朵朵标志着死亡的火花。
曾经的回忆，曾经的不舍……就这样在废墟和火焰中被深深埋葬。
我叹了口气，失血的冰冷让我再难保持神志，耳边，炮弹的尖啸声越来越刺耳，我似乎已经看到了那枚巨大的黑色炮弹穿透了天花板，燃起的巨焰和飞溅的弹片将我孱弱的身体彻底吞没。
但至少，这一秒我还能够活着拥抱那个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不是吗？
在灼目的烈焰席卷我的身体的前一刻，我轻轻地低下头去，咬住了胡德的耳朵。
“对了，胡德酱，你泡的红茶真的很好喝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