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做女生。

这样的想法在薛小柚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她打消了。虽然那时她只是一个稚气的小学生，但根据科学课上教过的常识，她明白自己永远不可能变成男孩子。

“你说你的名字吗？‘柚’同音‘佑’，是保佑的意思，你五行缺木，又是家里的最小的，所以才给你取名字叫小柚。爸爸妈妈都很爱你哦。”光线明亮的暗红色主卧室里，女人坐在床上，抚摸着小柚的头发柔声说。薛小柚枕着她的膝盖，眨巴着大眼睛。

“还有，小柚，妈妈上次跟你说的记住了吗？女孩子不能太贪玩，不能喜欢男孩子的玩具，因为你可是爸爸妈妈的骄傲，你不能像你哥哥一样被别人笑话哦。”

薛小柚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点点头，女人见状露出了满意的表情，薛小柚用眼角的余光注视着她，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如果我不是女孩子的话，就能随心所欲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吧？

她从小聪明伶俐，相貌出众，而这一切带给她的，却更多是让她感到难以承受的压力。她不得不压抑自己活泼调皮的天性，努力成为家人眼中的“好孩子”。

穿着不喜欢的小洋裙，学着不喜欢的钢琴，装作乖乖女讨好父母开心——父亲是这个家里绝对的权威，不论是她、哥哥还是母亲，无不生活在他的控制之下。

她曾经在无意间听见，父亲对她的严格要求，是为了等她长大成人之后，让她进行商业联姻。他要求她从小就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不能留下任何不好听的传闻。

“所以，我只能按照他想要的样子去生活，是吗？”

她常常陷入迷惘，可她却从未在外人面前表露过半点不情愿。

现在回忆起来，如果没有一个倾泻情绪的地方，她不知道自己能坚持那种状态多久。

那个放学后的傍晚，给她颁发了三好学生奖状的班主任在路口与她道别，薛小柚保持着温顺的微笑，挥挥手，然后趁着老师不注意，宛如欢脱的林间小鹿般逃离学校。

她飞快地跑着，绕过十字路口，钻进一条宅宅的小巷。

那个骑楼下，站着一个有点驼背的小小身影，他背对着她，红领巾歪斜在一侧，带着污点的书包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好似快要掉下一般。

箱子里暗沉沉的，只有夹缝中一道暖阳的余辉，落在那个身影上。

“哥哥！”

他闻声回头，还是那个让她喜欢的、有些憨憨的笑容。

“小柚，你准备好了吗？按照计划，今天是咱俩去那个废弃的游乐园探险的日子！”他激动地说。

此时此刻，压抑的情绪释放出来，转变成了对新探险的期待与紧张。她的心像出笼的小鸟，轻飘飘地要飞到天上去。

卸掉伪装，丢掉面具，她终于可以发自内心快乐地笑起来了。

因为，在这个人面前，她就是她自己。

“当然！”

她的声音落下之时，两个人已经一起跑出了小巷。

顺着熟悉的道路，他们悄悄翻过栅栏，钻进那个破旧废弃的游乐园里。

他们骑在早已生锈、无法转动的旋转木马上，想象他们是两名征战沙场的大将军，骑着高头大马杀穿敌营。

他们站在摇摇欲坠的海盗船上，扮演着海盗船长和她的得力水手，帆船穿过狂风巨浪，海盗船长率领着所有人获得了最珍贵的宝箱。

他们小心地溜进鬼屋中，女勇者保护着她胆小的王子，打败了一群老弱病残的鬼怪人偶，最终逃出生天。

他们坐在断了半边椅背的长椅上，望着夕阳沉没，望着星月升起。

最后，广阔寂寥的游乐园内，两个瘦小的身影手牵手，一起走上回家的路。

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地面上。

“啊……裙子又弄脏了。”薛小柚担心地提起自己的小红裙，皱起眉头。

“没关系，就像之前那样，你跟爸妈说是哥哥不小心弄的就行了，”他依然保持着温和的微笑，“还记得我们之前的约定吗？”

“嗯……”她松开手，默默低下头。

“你不是说过，想在我面前做真正的自己吗？小柚不需要一直做个好孩子，小柚就算和我一起出去玩，就算犯了错，也是我心里最棒的小柚，”他拉住她的双手，那双手是那么温柔，似乎能包容她的一切，“我最喜欢小柚了，所以你不要难过，如果爸爸妈妈批评你的话，让我来保护你吧。”

“可是！”她焦急地看着他的双眼，“可是我不想哥哥受批评，哥哥每次被批评了也很难过吧？”

“嗯……但是没关系，”他脸上略过一丝无奈，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反正他们不对我抱有什么期待，我也早就习惯被嫌弃了。而且，我也不想一直被你保护，保护妹妹是哥哥的责任才对。”

如果我是男生，如果我是男生就好了啊。我不用压抑自己，也不会让哥哥受这样的苦恼。

而且，成为男生，意味着我有更强壮的身体，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保护他了吧？

这些想法再次出现在薛小柚的心中。

“小柚，你不要听他们说的，我从来没觉得女孩子必须要怎样生活，小柚做自己就很好，”他拉着她的手，走在长长的坡道上，路灯忽明忽暗，“小柚聪明又活泼，坚强又勇敢，明明是那么好的女孩子。”

“哥哥……”

其实她也很想说，哥哥不需要在乎其他人的言论，更不要为此自卑。妹妹为什么不能保护哥哥？男孩子为什么不可以怕黑不可以胆小？

文予就是文予，他温柔善良，有责任感，对待他人真诚，他重视感情，总是能察觉到他人的难处。文予也是很好的男孩子。

那段回家的路是那么漫长，时间却又是那么短暂，在那之后又经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她也经历了许多事情，可唯独那些和他在一起宝贵的回忆，深深印在她心中的最深处，任何事物都不可替代。

可惜，薛小柚始终都没有把这些话告诉他，也许是觉得这个话题太过严肃，也许是因为一些什么别的原因，薛小柚已经记不清小时候的自己在想些什么了。

如果时光能倒流，当时是不是应该把这些话告诉那个人呢？

时至今日答案已经不重要，只是在两个人共同相处的漫长时光中，是否是错过了些什么，才会造成后来的一系列误会呢？

误会……吗？

那个深夜里，变成男生的他如约和黑发少女在东致华小学的废墟中见面了。

“我是艾瑟，作为许愿者，你的愿望实现了。”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愿望实现，指的是我变成男生这件事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摘下黑色连衣帽，金属十字架在白皙的脖颈间反射着月光，她海蓝色的眼眸冷冷地望着他，让他不禁生出寒意。

“许愿池，你还记得吗？”

“我不知道……”

“东致华小学的许愿池。”她打断他，重复了一遍。

过了一会儿，薛小柚勉强想起来了儿时的自己，曾经在许愿池许愿的事情。

“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但是，许愿池也会带来诅咒，你最终会因为自己的愿望而懊悔，甚至死亡。”艾瑟的语气里没有任何同情与怜悯，像是无情的死神一般。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薛小柚后退一步与那个少女拉开距离，警惕地看着她。

“不信也没关系，诅咒发生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她转过身，似乎完成了自己通知任务，就要离去，“还有，诅咒不一定会直接在你身上发生，也有可能在你重要的人身上。”

“等等！你说清楚！”他突然冲上前抓住他的肩膀，他很用力，艾瑟微微皱起眉头，但并没有躲开。

“就和你想的一样，被诅咒影响的可能会是薛玟雨。”她解释道。

“是什么样的诅咒？”

她顿了顿，摇摇头:“虽然这件事和我有关，但我不知道。”

“和你有关？你会伤害玟雨吗？”

“我不否认，我也是执行诅咒的守护者之一，”那双冰冷的眼睛没有看他，而在看着其他方向，让他觉得对面似乎心不在焉，“但我并不想薛玟雨受到伤害，所以有些事我需要你的配合。”

“如果你不想伤害他，那为什么要给她诅咒？”他眼中的寒意越来越强烈。

“执行诅咒，是我们身为守护者的责任。”

“那么请你离玟雨远远的！”

薛小柚突然感到一股无名的愤怒，他能感觉到眼前的这个少女并非普通人类，而是一种未知的生物，那股危险的气息激起他抗拒的本能。

为什么要来找他？她说这些话的目的是什么？不，肯定没有那么简单，经历了诡异的交换性别，他认为眼前这个讲话漏洞百出的人，肯定有什么阴谋。

这是敌人——他的大脑在告诉他，他握紧了拳头，可是对面却没有对他表露出任何攻击的意思。

“看来，安吉拉说的没错……把真相告诉你们，也许反而会害了你们。”

艾瑟自言自语了一句，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看他一眼，她的身影越来越远，最终融入了浓浓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