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刚刚说了什么?”胡弗顿的声音有些嘶哑,“什么叫作……没有任何平民存在?你把他们怎么了?你把那些火种怎么了?你把大人的计划怎么了?”

神秘人没理会光头的胡言乱语,而转向另一方,也就是被核爆惊吓得一团乱的人群。

紧接着,开始大声演说起来:

“狮心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搅乱商都?”

“恐吓民心?”

“夺取圣器?”

“太过肤浅!太过幼稚!”

“他们从一开始,所瞄准的就不是这些肤浅的事物,对于这些人而言,这只不过是用来登上「对公国绞刑场」的台阶罢了……”

收息片刻,神秘人转换成一种沉重的口吻:

“你们的目的……是为了从根源上,彻、底、瓦、解维尔西尼在大陆的立足点!”

“请诸位好好思考,维尔西尼到底是什么性质的国家?在拥有着‘意志不败’口号、语言上凝聚力骇人的公国,真的如同想象中,所有人都仿若钢板一块般凝聚在一起吗?”

“不,很明显不是。”

神秘人的语气急转直下:

“这一点,从诸位明面笑谈、暗中交锋多年的局面就能看出,这一切,不过还是由利益结构所组成的泡沫板块罢了。”

“你们可以在口头上喊着意志不败、齐心对外,但在实际的行动中,却明笑他一脸,暗捅你一刀,各自为各自心目中利益所驱使的行为实在太过易懂,虽然不能说错,但也让人感到可笑,同时让人觉得可悲,还有……不要以为我只是在说你们,”

就如同叙述某种悲痛事实般,神秘人感叹着道:

“——联合公国中,那无数的攀附小国,乃至行动力大到能够瓜分公国部分政治块面的「盟上公国」,哪几个中间,能不充斥着这种为人唾弃的利益关系?”

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在场身为商者的听众,虽然想要斥责,却本能地无法反驳,只是在脸上露出不甘的色彩。

而神秘人则继续演说着:

“然而,即便如此,公国却能够在明面上维持着这种表层凝聚十足,内在却利益盘虬的轮廓近百年,依靠的是什么?不是别人,正是一手掀翻大陆格局,彻底为公国联合奠定沉稳基础的大贤者,也正是‘意志不败’口号的诞生核心——伽陀朵大人。”

“之所以能成就公国唯一执政官,不但因实力强大,也因为他对自身定位的决断力准确无比,伽陀朵大人相当明白,他站在那一高度,绝不是能够轻易功成身退的角色,对于联合公国相互间看似凝聚、实际一般散沙的泡沫板块,公国需要一根定海神针将其彻底镇压。”

“而既能够压制得住盟约内,蠢蠢欲动的上级公国,又能给予下级小国安心,并将所有人联合起来,一致齐心协力对外抗压的人……”

“除了力量、智慧与决断力都属于顶峰的不屈意志外,再无他人!”

“而伽陀朵本人也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并果断且完美地将其执行了,于是,维尔西尼才能立足大陆现今的霸者之座,并且稳固无比,由此可见,‘不屈意志’的存在性究竟有多么强烈,只要依托于他,维尔西尼便能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成就那真正的‘不败’。”

“听上去很令人振奋吧?没错……”

神秘人叹了口气。

“但这也将意味着一件事,一件没人敢去思考、敢去质疑,甚至没人敢去想象的事!那就是,维尔西尼联合公国,其‘联合’的纽带,其‘凝聚’的纽带,其‘不败’的纽带,全盘、全局、全部!都系于伽陀朵一人身上!”

“就犹若盘结着的蜘蛛系带般,被唯一‘不败’所联结的维尔西尼也是相同,真正具有谋略与胆识的敌者,只需要将正中央那颗唯一坚韧的、顽固的、让人头痛的死结解开,整张网就会如同烟花般散开,各自垂落,相继化作无形。”

“而狮心纹这一组织,从最开始瞄准的,便是这几乎不可撼动,但又极其为之致命的「纽带终点」——不屈意志本人。”

“想像一下,商都发生如此巨大的浩劫,作为身居贤者级别修为的伽陀朵,怎么可能会全然不知情?然而,就算过了数个小时,魔法传讯早已来回几十次的冗长时限后,伽陀朵却依旧没有现身,看到这一幕的平民会如何?他们会恐惧,他们会愤怒,他们会绝望,但在这一切产生之前……”

神秘人定声道:“——这些人,首先会「质疑」。”

“疑心乃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传染病,在最初的患者产生后,‘贤者不可靠’、‘不败是谎言’、‘他根本不能作为联合公国的纽带’等等感染性极强的舆论,便会如同星火燎原一般遍布整个公国。”

“到那时,轻则伽陀朵威望不再,公国凝聚力涣散,重则‘不败陨落’维尔西尼彻底土崩瓦解,化为大陆上最疯狂恐怖的一片战乱之地。”

“所以,在这一切发生之前,伽陀朵必须赶到商都,然而,他也绝对不能赶到商都。”

“因为——这边的敌人早就准备好了天罗地网,翘首等待着他。”

“我甚至都在怀疑,连一直被联合公国戒备的决奥圣器,其本体在今时今日‘突然现身’,都是狮心纹构建这庞大计划的一步棋子,只要伽陀朵敢来,他们就能确保将对方彻底留在这里,连埋骨之地都未形成前,失去纽带的维尔西尼,就如同先前描述的状态般,直接被推入到最后一步死棋,游戏结束。”

“听起来很恐怖?”

“听起来很荒唐?”

同样的语意,神秘人却重复了两遍。

“不去这样想,只不过是你们一厢情愿罢了!就如我刚刚所说过的,联合公国八成的人,都在自欺欺人,然而正因为有伽陀朵的存在,你们才能将这些憧憬当作现实来看待,现在,我将亲手戳灭你们的幻想,并直白且极端地告诉你们……”

“这是,宣战!”

“这是对愚昧的你们、对沉醉在利益关系的你们、对当直面战争时连觉悟都没有的你们,直白的、疯狂的、赤裸裸的宣战!!!”

“商都的核爆早已准备就绪,就如同我刚刚演示的那般,狮心纹随时都能毁灭整个商都,但他们不会这么做,因为摧毁得越早,商都的情报就泄露得越少,伽陀朵到来的可能性也就越少,甚至可以说,对整个维尔西尼而言,那美味却荼毒的‘疑虑’火种,孕育得也就越不成熟,这是狮心纹组织所不愿意看到的——”

神秘人忽然将目光莫名其妙的一扫天穹。

“毕竟……花费了如此多年的心血,仅仅是毁去一座商都,未免也有些太廉价了吧?所以他们在等,从决赛起的这五个小时,他们等待的不是核爆,也不是那些歇斯底里的、轰炸建筑寻找圣器的平民,甚至连圣器本身都不是……”

“他们等待的,是当伽陀朵到来,或是商都平民‘疑虑’彻底成熟、能够潮水般席卷整片公国地域的那一刻!”

神秘人顿了一顿,手上凝聚起一团晃动的水流,在斗篷下缀了一口。

“说了那么多,喉咙都快哑了……”

面向呆若木鸡的所有人,神秘人似乎在斗篷下笑了出来。

“各位不需要担心,虽然很遗憾,这一切并非诳言,但作为本人这般立场,自然是不能袖手旁观……否则,我又怎么对得起伽陀朵大人的厚爱呢?”

“之所以会出现在你们面前。”

“之所以会站在这里说出这些话。”

“之所以会花费如此多力气,来做这些麻烦要死的事,只要建立在这个立足点上,能为伽陀朵大人解忧,我便心甘情愿。”

神秘人向某个方向深深鞠了一躬,重新直起身,环顾周边一圈惊诧的眼神后,才想起什么般摸着脑袋道:“对了,真是抱歉,啰嗦了那么多,连自我介绍都差点忘了。”

也不知是否演说起到了渲染作用,在场的所有人,都在这一刻紧绷起神经。

只是,他们仿佛错觉般的发现,神秘人的声音,在从“自我介绍”起的那一刻,便突然改变了语调,声音慢慢变得清晰、变得年轻,连语气用词都产生了差异。

就像身份被「确定」下来了一般。

听到这清晰话语声时,环绕的人群中,一名神色呆滞的少女眉头忽然跳了跳。

“你们也应该很好奇,在下身为一个无名小辈,究竟会是谁、又是建立在何等胆魄上,才敢说出这些话吧?”

“很好,就是这种惊讶的表情,看来不需要反复申报了,因为,诸位对在下的声音,以及在下原本的身份都应该很了解了,是的,在下正是本次冬季赛的其中一位参赛者……”

“除此以外,在下也是个从最开始就不甚起眼,甚至到最后因为身具嫌疑,而被集体排斥的倒霉家伙,然而,直到发现这一切,在下很庆幸,早做准备的我,能够代替不败的伽陀朵大人,以及代替堪称神机妙算的他,为公国站在这里,毕竟……”

话语者终于将他遮盖面容的斗篷掀开,露出了一张正气十足的脸孔,脑后长发凌乱不堪,通过其手法生疏的程度甚至能猜出,他本人根本从未尝试过这般行为——

人群中,劳伦斯本来尽在掌握的神情,在瞬间的愕然中消散一空,而疯狂的斯利凯拉喉咙中,则泄露出某种不正常的抽气声,除此以外,从斯波提尔格身后猛然抬头的乔伊,更是由被灰霾覆盖的瞳孔中,爆发出了不敢置信的光芒。

黄昏中,掀开斗篷的神秘人,那被称作“古棋”的青年。

在微笑中,他的语气毫不动摇:

“在下也是一个……想要担当「英雄」试试看的、无名小辈啊。”

啪,啪,啪。

“——精彩,精彩,十足精彩!”

正当所有人脸部都变得膛目结舌时,一阵突兀的掌声响在了众人耳廓,来向从浑浊不明逐渐变得清晰可鉴,在辎重堆放圈的正上方,也是城首府废墟的低空,一名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缓缓降落,手掌因赞叹反复交击,从而表达出一种由衷的敬意。

“百分之九十……不,百分之九十五,也不对,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基本、近乎完全准确!!实在是太精彩了!请问,这一切、都是阁下本人、独自构建的推测吗!?”

从天而降的特尔兰登舔了舔嘴唇,狞笑着。

“如果是的话,就连被无情揭发的不才的我,也不得不为大人考虑……将睿智的你、强制纳入「狮心」中的一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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