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云山不改血色（一）
密林里，倏倏的风声里，齐亚的脑袋微动，推进器的动力突然降了下来，脚步踩在不知道积了多少年的腐叶上，一下子陷进去半条腿的深度。
不过此时他并没有忙着从深坑里抽出腿来，反而是侧过脸去，似乎在听着什么。
渐渐有着隐约的轰隆声从远方传来，分不清方向，只是红色的光点被山顶挡在背后，点燃了一小片天空。
席尔瓦此时也停下步伐来，圆盘消散，他扶着一棵高大的榕树，站在枝丫上，眼眸也是若受刺激的猫般虚眯起来。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齐亚转过头来，面甲下的表情看不清晰。
“……不管了。”席尔瓦沉默了一会儿，转身继续朝着前方跃去，脚下白色的圆盘再度凝聚，瞬间已经到达了视野的远端。
他们已经翻过了两座山，不管发生什么，再想返回去已经迟了。
更何况对于大多数情况而言，两个真实者更可能是累赘而不是助力。
“我昨天在地下市场买了辆二手捷达，停在前面的草坪那边，速度快点，靠它的话今晚能快点到你所说的中央资料库。”
“昨天？”齐亚皱皱眉头，感觉到有点不可置信，“昨天谈好今天就把车交给你了？这么快？”
“不知道，反正我是当场付的现款，然后那个卖主赶过来时候二话没说就把车给我了。”
“不对吧，我记得汽车的转让需要办理过户手续，这么简简单单就卖给你……不会是赃车吧？”
席尔瓦有些好笑地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身形在两棵巨木间闪烁跳跃：“管它赃车不赃车，反正今晚过后都会成为赃车。”
齐亚默然，只是推进器推力再起，紧跟上密林里那个白色的闪烁身影。
席尔瓦说的对，就和他一样，管他之前是不是龙渊的人，这个晚上之后他都不是了。
明明脱离龙渊的决定是他自己决定的，结果真正执行起来的时候他比谁都犹豫。
大概是因为舍不得吧，可是有什么舍不得的呢？连家都被一把火烧了，哪里还有什么值得眷恋的东西呢？
或许只是他太好色，想着他的学姐？
想到这里连他自己都不由得失笑。
他的学姐？
可笑，真正能确定的只是他喜欢柳暮，可柳暮说过喜欢他吗？
喜欢柳暮的人那么多，不缺他一个。
少年抿了抿嘴唇，正胡思乱想间，前面席尔瓦的脚步终于在黑暗的尽头停了下来，沙沙声里，橙黄色的灯光点亮了山道。
齐亚循着灯光一步踏出，回身望望，早已是群山之中。
到这个地步，他们才真正踏入天岭的外围，然而已经是人迹罕至，并不平坦的道路和不断滚落的山石无不在提醒着他前路的危险。
他关闭常规推进模式，从怀里摸出那枚银色的个人终端，滴滴滴的电流声里，银扣投射出小型的地图虚影。
席尔瓦反复确认了地点之后，关上了车门。
“上车。”
齐亚望望狭窄的车厢，动作有些迟疑。
“坐车顶上？”他比划了下自己身上装甲的高度，声音里有些尴尬。
席尔瓦似乎也料到了这一点，按钮轻轻按动间，捷达的车顶在难听的嗞啦声里缓缓朝两侧分开，最后形成了敞篷的模样。
“你这是变形金刚？”齐亚呐呐无语，他坐上车来，山风从头顶倏倏吹过，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颇有些恐怖的意味。
“我改装的。”席尔瓦也不回头，“把车顶锯成了两半，加了个支撑。”
平稳起步后，捷达的速度开始上升，然而面前席尔瓦的身躯却是一动不动，正当齐亚内心正暗赞不愧是前辈，开车都开得这么专业，耳畔却传来了某人有些颤抖的声音。
“我说，齐亚，”席尔瓦的侧脸在车灯照耀下不知为何有些发白，“你会开车吗？”
“怎么了？”齐亚挑了挑眉，“不会，我还没到能拿驾照的年龄。”
“你不是开得好好的吗？”
“那个，”席尔瓦的声音里渐渐带上了几分哭腔，“我忘了一件事。”
齐亚的心底再次传来了很不好的预感。
“我以前开的是右舵……”
“我去，米国那边不是和东大陆一样是左舵吗？”齐亚的身躯骤然绷直，刚刚为了节能关闭的常规巡航模式再次开启，“你TM怎么会开的是右舵？”
“问题是我是英联邦移民到米国去的，驾照是在威尔士拿的啊！”
“我擦！”
伴随着齐亚这一句话出口，原本尚算平稳的车突然开始抽风一样在崎岖的山道上打起了醉拳。
齐亚死死抱着面前的驾驶座，看着视野在面前旋转，不由得破口大骂道：“你改装就不能把驾驶位一起改了吗！”
“我TM也想啊！可是就不到一天时间你让我怎么改啊！”席尔瓦同样高声回应着，手上忙不迭拉了一把方向盘，险而又险地从悬崖边上转过弯来。
“我擦等会儿要掉下去了你先给我打声招呼，我先把推进系统打开……我擦！你别急刹车啊！”
“再不刹车就掉下去了！”
“妈呀你刹车倒是踩到底啊！溜车了啊！”
“我怎么知道这边山路坡度这么大！早知道换辆悍马……”
“我擦！你别说了行不，快踩油门!要滑下去了啊啊啊啊啊！”
“别闹了，我踩……诶！”
油门的轰然巨响里，捷达车在陡峭的山道上一路飙射出去，路上只留下两个家伙的尖叫声久久回荡。
在山道上足足开了两个多小时之后，刺耳的刹车声里，伤痕累累的捷达总算在山道的尽头停下脚步来。
黑色的身影瘫在后面的座位里，这个时候宛如诈尸一般蹭的一声蹦了起来，落在一旁不知道堆了多厚的枯叶堆里。
还没来得及感叹自己命大又活过来，他已经猛地弯下腰去，稀里哗啦地把胃里那点汤汤水水吐了个精光，直到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能干呕才扶着树干不住地喘息起来，抬头来看了看面前依旧漆黑的山道。
席尔瓦这时候似乎也缓过神来，车门的轻微推拉声里，他一只脚踩在土路上，也是双腿一软险些跪了下去，靠双手扶着车门才勉强没趴下。
他用力甩了甩有些晕乎的脑袋，脚步也有些虚浮，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满是颗粒大小的汗珠，活脱脱一个刚从酒吧回家的醉汉。
“到了？”齐亚俯在地上，强压着恶心感问道。
“按你的地图，还有三五公里，再往前面开车就容易暴露了。”席尔瓦勉强笑了笑，“走过去吧。”
“也好……以后再也不坐你开的车了。”齐亚扶着道路旁一棵棵奇形怪状的巨木，抬头望了望，眼眸里满是惊叹。
即便是深夜，而且月亮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但是还是能借着昏暗的天光确认这些巨树遮天蔽日而起，浓密的枝叶不知道延伸到多高的天空。
“这些树长了好多年了吧。”齐亚卸下右手铠，有些惊讶地摸了摸面前比自己宽上一倍以上的树干，他又用力嗅了嗅周围的空气，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
“席尔瓦……”他的动作僵硬下来，望着自己的手掌迟迟不再移动，牙齿不住地打着抖。
“怎么了？”
“你来摸摸……”他的脑袋一寸寸往身后的席尔瓦转去，打开的面甲里，脸上苍白得连每一根血管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车灯再次开启，昏黄的灯光下，两人能看见周围的巨树上多多少少都溅上了某种没凝固的红色液体，连带着齐亚的手掌上也是暗红一片。
齐亚深吸一口气，脚步往后轻移，逐渐远离面前的树干。
“是血。”席尔瓦沾了一点在手掌上，凑到鼻下闻了闻。
“时间有点久了，”他捻了捻手上已经成了块状的红色固体，然后往山道旁望去。
“血迹是朝着山崖下去的，想来已经摔到下面去了。”
“是人吗？”少年顿了顿。
“不确定。”金发褐眼的青年回身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山道，从腰间抽出了一抹黑布，把自己利落的金发笼了起来。
“走吧。”
白色的粒子汇聚在他腰间，微不可查的啸声里，他平静地当先钻入密林。
齐亚最后看了一眼周围的血迹，重又按下面甲，装好右手铠，腿部推进器再起，紧随而去。
相比于前面两个钟头捷达车跌跌撞撞驶过的山道，面前的密林可以说更加崎岖，完全没有人来过一样，特别对于穿戴推进器的齐亚而言，每一步几乎都要斩开荆棘才能行进，军刃在这个时候发挥了极大作用。
尽管已经不是他原本的那一把，但是同样锋利。
上了膛的柯尔特被架在右臂上的机械槽里，以防范可能发生的突发事件。
一路过来，血迹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新鲜，当再行进两公里左右时，血腥味几乎已经到了实质化的程度，但是一具尸体都没有。
很明显这一片被人作了处理，但是即便是那些用于消除血腥味的药物此时也无法完全掩盖着浓密的血腥味，这些发现让得本就凝重的气氛显得更加沉凝。
每前进一步，齐亚心底的不祥预感就加重一分，这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为了妹妹和同学打架之后，又不得不去教师办公室认错一样，打心底让人觉得不舒服。
不知道又行进了多少距离，前面的席尔瓦终于停了下来，他对着手腕上的表对了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