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完觉得怎么样?”

“真像是个...鬼故事。”

柴郡号的舰长将档案整理好了放在了桌子上,用手指捏了捏鼻梁。

他花了两个小时大致看了黄金时代号的事件报告。

阿方索就坐在他的身边,喝着那好像从没喝完过的半壶烈酒。

“啧...如果我是在书店里看到这些,我也许会惊叹这书真能瞎吹。但眼下这些...”

“难以置信是吧。”

“被寄生的舰船...吃人的异兽。”

“被吃掉后受到遗忘的死者。”

他那一本一本的文件标题看上去反而像是什么地摊杂志。

“魔女...”

半夏的相关汇报也夹在其中。

“魔女居然是真实存在的么...”

冬日降临之前,科学的理念已经深入人心。

至少是深入了受教育者的心。

设计师们画出的紧密机械可以帮助人类完成曾经不可想象的宏伟工程。

大自然神秘的面纱被揭开,人类知道了天空的电闪雷鸣并非众神的怒火。

致人痛苦死去的也并非诅咒,而是病菌。

万物下落是因为地心引力。

甚至连巫术都被更加严谨的科学理论逐步破译。

古怪恐怖的巫术与巫师早已经成为过去式。

由理性指导的奇术与奇术师登上舞台。

整个物理学的大厦已然落成,唯余天边几片小小的乌云。

可这不可理喻的冬天到来,一切都变了。

人类试图在黑夜里点亮四周,却又被无情的掐灭。

关于冬天的解释都有无数种说法。

二十年前的庞贝火山喷发确实撼天动地。

但就算以最激进的估算,火山喷出的烟尘也根本不足以让全球进入如此低温。

太阳活动减弱?

但根据这些年不间断的天文观测与最新技术的光谱分析也找不出任何端倪。

又或是大气成分发生了某种细微却又影响巨大的变化?

产生了反温室效应?

更是扯谈根本找不到任何立足的证据。

极光开始越过两级的范围,逐步向赤道扩张。

城市的一些电路系统经常会受到太阳活动的干扰从而失效。

联邦科学院做出了最坏的猜测。

炙热的地核可能都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冷却。

一直保护忒伊亚的磁场正在逐步消退,地壳运动会彻底停止。

这个世界好像正在步入死亡,但没人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人类文明要再一次陷入亘古的蛮荒黑夜时。

教廷和他的信众们闪亮登场,带着不容置疑的“神迹”。

此情此景让最理智的人都产生了巨大的动摇。

或许启蒙运动以来,人类一只遵循的科学理论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

只是又一次的异想天开与错误归因?

难道概念中的全知全能之“神”是客观存在的?

“唉说这些谁懂啊...黄金时代号都成了这样了,也由不得我不信。”

柴郡号的舰长又拿起了半夏的报告。

“谜团重重的女孩...这些内容是我应该看的么?这些您不应该直接交给海军部么?”

阿方索点了点头。

“回去之后我会马上递交,但我不知道他们会作何反应,搞不好会彻底封存黄金时代的事情。现在这事情,除了海军内部还没人知道。”

“魔女啊,除了我们...教廷肯定会对她感兴趣。”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窥探教廷秘密的机会。但那个小女孩的身份,我希望最好不要走漏风声给教廷。”

帝国境内的猎巫和魔女狩猎倒是愈演愈烈。

都不知道他们到底是真的找到了一大批邪恶的魔鬼,还是说只是找个幌子铲除掉那些不那么听话的家伙。

但联邦不是帝国,教廷在这里没有任何司法权力,更别提随意扣押审问。

容忍他们合法的在联邦传道信仰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只是,让教廷知道了半夏的存在可能会让事情变得更加麻烦。

“现在我身边还信得过的除了那几个老家伙,就只有你。”

“这些复件只有一份,一会你要全部烧掉。”

“然后暂时忘了这件事情,如果事情真的会恶化...”

阿方索拍了拍柴郡号舰长的肩膀。

这家伙曾经在阿方索手底下干过不短的时间。

一个很有才华的家伙,年纪轻轻就被提拔为了柴郡号高速巡洋舰的舰长。

高速巡洋舰是没法单舰远征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执行护航,巡逻之类的任务。

所以他还时常会回忆曾在黄金时代号上的时光。

海军部向黄金时代周围所有有能力救援的军舰发出了通报。

柴郡号第一个回应。

可还在路上的时候,黄金时代的求援就变成了求救。

他全速赶来的时候,只看见这艘伟岸的无畏舰伤痕累累的匍匐在荒原喘息。

“您这次真的要离开了?”

“我不知道...”

阿方索摘下帽子,用手撩了撩花白的头发。

他好疲惫,身后的影子看起来都要倒下了。

“可这又不是您的失误,这么诡异的情况。换谁来都可能更糟。”

“每个人都对我这么说,但你知道么?我失败了。”

“我有很多想做的事,但...每一次我都失败了。”

阿方索的老家在加莱王国的最南端,那是首先受灾的区域。

灾难发生时,他刚刚踏上一场环球航行。

从电报里不断收到家乡的噩耗,妻子儿子、母亲都在那里,他心急如焚。

阿方索几乎想要跳入大洋,游回家里。

但军人的身份使得他没法这么做。

终于重回加莱的国土时,的等待他的却是一脸仇恨与冷漠的妻子。

残废的大儿子,和死去的女儿与母亲。

他在这个家最需要他的时候缺席了。

世界大战发生后,他把人生的意义寄托于军人的身份上。

大海都被冻结以后,海军部队被迫拿起步枪上岸作战。

他总是主动申请调往最危险,也是国家最需要的战场。

冒着帝国人的炮火与机枪向战壕发起冲锋。

似乎是神明认可阿方索的勇武,给予他好运的加护。

虽然多次负伤,但他没有死去也没有残废。

每次受伤后,总是能再次站起重返前线。

他被战友们取了个外号叫“打不倒的阿方索”。

可无论他如何舍生忘死的战斗,战争还是失败了。

作战中止的命令下达时。

国家内战爆发的噩耗传来时。

阿方索和无数伤兵一样,漫无目的的游荡在满是鲜血与尸臭味的战地医院里。

脸上只有擦不掉的困惑和迷茫。

他失败了,作为一个父亲失败了,作为一个丈夫失败了。

作为一个军人失败了,现在作为一个船长也失败了。

一次又一次的站起来,找到新的意义为之奋斗。

但接踵而至的却只有崭新的败仗。

“我的家我的船,我的祖国...”

“我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我老了。”

那些往昔的事物逝去了就再也回不来。

无论你如何倔强的抓住,最后还是会被时间冲走。

人不能两次涉足同一条河流。

阿方索将脸袋埋在了手心,虽然很安静。

虽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但粗糙的茧子,也挡不住指缝间溢出的盐水。

柴郡号的船长站了起来,几乎没有人见过阿方索流露出脆弱的一面。

他好像想对老船长说些什么,但憋了很久却又觉得没有必要。

“往昔的美好岁月过去了,但黄金的心是不会生锈的。”

“这是我第一次登船的时候,您亲自对我们说的。”

“咱们新的黄金时代号上见,船长。”

朝着老船长敬了一个军礼,转身离去。

因为他知道,这是打不倒的阿方索。

而打不倒的阿方索,总是会再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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