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牢房的深处时,安布罗斯才渐渐听到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火光照射下,他看到周围或躺或坐着超过二十名年龄不等的人影,身上皆穿着着与中年男子相同的仪法屋束装,而这些疲惫不堪的人群,也在突如其来的光明下,朝明显有所差异的安布罗斯等人投放来异样的目光。

站立停止后,中年男子转身对安布罗斯叹气道:

“你也看到了……他们就是我带领的一众商队成员,今天中午餐后,古棋正好回到商队,于是我们就打算在离开商都前,带着学习的心情,前往竞技场观赏一下对于「秘银榔头」而言算作最后一局的比赛。”

“这么说起来,你们还不知道决赛已经提前了?”

“决赛提前?”中年男子一愣,随即道:

“我完全不知道这个变动……不过,比赛刚开始不到几分钟,恐怖的爆炸声便突然席卷了所有街道,与此同时,商队全员不知为何,皆出现了浑身乏力一类的中毒反应,紧接着「冰煌」屋主就带领一堆人手出现了,我们连反抗都来不及,就被他们彻底击溃。”

“……中毒反应?”

安布罗斯闻言皱眉。

“没错,也不知道到底是何时被人下了手脚,商队所有人的魔力,在那一刻都如同被施加了迟滞术一样,说来也惭愧,别说是抵抗了,就连象征性的反驳还没出口,我们就被其中一名魔导师,以次元列阵强行传送到了这个地牢。”

沉吟片刻,安布罗斯环顾了一遍四周颓唐的人群。

“你们……知道欧匹诺目前发生的灾难么?”

“灾、灾难!?”听到这个词,中年掌事者吓了一跳,“不知道,那阵爆炸声,果然发生了什么事?难道与我们有关吗?”

“不能说毫无关联吧……不过,目前可以肯定的是,我们的利害关系是一致的。”

没有浪费时间,安布罗斯迅速将玻璃糖衣赛决赛上特尔兰登的发言,以及「秘银榔头」一众与他自己被押入地牢的原因,简短描述了一遍。

不说还好,随着安布罗斯的话语,躺坐在牢房内的人群越听,脸上就愈发浮现恐惧。

到最后,中年掌事人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没想到,居然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按照你这么说,我们都是被欧匹诺放弃的人?”

“理应如此,不过他们的决定也有道理,”安布罗斯点头,“你们也不必太早悲伤,目前商都地面上的情况,并不比这里好多少。”

中年男子咬牙,他的声音充满后悔:

“我总算明白了……也难怪我们会被第一个怀疑,毕竟「秘银榔头」乃是所属于罗兰王国数一数二的仪法屋,之前又发生了那种事,本来在来欧匹诺参赛前,我就担心过会遇到这种排斥的情况,如果不是「酒笙」仪法屋主的邀请,其实我们一开始本都打算拒绝入境维尔西尼,现在可好,狮心纹的人反而变成导火索了,真是倒霉啊。”

“……那种事?”

闻言,安布罗斯疑惑地看着中年男子。

看见青年的反应时,中年男子却愣了愣,诧异道:

“你不知道吗?就是‘龙与剑’啊,传闻屠戮罗兰近一个军团的,很可能是贤者级别的神秘强者,听说在事件发生后,那个人就从边境侵入了维尔西尼地界,因此除商都以外,不,是包括商都的所有维尔西尼关卡,其入关检阅都上升了数个警戒级别。”

他面带悲愤并低叹着:

“总之,我们商队的苦楚先不说,罗兰与维尔西尼本身的建交,还因为公国单方面的提高关税而陷入了冰点,虽然有不少人怀疑,这是联合公国用于开战设下的借口,但我们全员被维尔西尼人私下里敌视,却是确凿无疑的现象。”

然而听完这些话后,安布罗斯反而沉思起来,并低声喃念着:

“居然讹传成这种程度……‘龙与剑’吗,反过来想,这可真是一手好牌啊。”

“你在说什么?”

中年掌事人回头疑惑。

“……没什么,继续刚刚的问题吧。”

安布罗斯摇头,随即问道:“古棋在哪里?在带你们逃出去之前,我必须要跟你们交待清楚一些重要的事项,同时也是解决最后一些不确定的危险。”

中年男子稍微压下监狱内仪法屋商队成员的骚动,虽然多少有些于事无补,但他不得不这么做,最终,掌事者看了情绪平静的青年一眼,答道:

“……跟我来吧,我还要感谢你,如果没有你们,「秘银榔头」也许真的只能被囚困在这所地牢内,与商都一同化作飞灰了。”

话语间,几人已经走到了牢狱的最末端墙角,在该处靠着一个昏睡的青年,年龄似乎与安布罗斯相差不远,正是昨日重伤退赛的古棋,身上还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厚实到超过了米莉安,连上半身的仪法屋袍都看不出来。

而且,此时的安布罗斯发现,昏睡的青年脸色并不太好,头上特意用医疗用白色布条束扎起来的黑色长发,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暴力押送后,也显得凌乱不堪。

只是,安布罗斯瞥过古棋缠满全身的绷带时,眉头稍微颤抖了一瞬。

经过中年男子的摇醒后,古棋睁开略带黑框的双目看了安布罗斯一眼,惊叫起来。

“你、你是……”

“不需要紧张,古棋阁下,我是冬季赛的47号,也是受乔伊小姐所托前来救你的人,不过,在带你们逃出去之前,我想先问你几个问题。”

“乔伊她……?”

古棋捂着脑袋,精神似乎还有些不太好:“又连累了她一次啊……对了,47号是吗?昨天实在是太感谢了,听大小姐说,如果没有你帮忙,我已经死在冬季赛的次赛赛场上了。”

“无妨,我并非凭白无故救你,只是作为我从你这里得到一些信息的交易,提前卖「秘银榔头」的一个人情罢了,”安布罗斯摇头蹲下身体,当他从蓑衣下露出右裤脚时,中年掌事人与古棋才真正确认,眼前青年确实如传闻一般,身体有着闻所未闻的残缺。

当然,除了这鲜少出现的特征外,出于昨日安布罗斯展现出的压倒性实力,两人完全不敢对他作出符合这一外貌的身份推测。

“那么首先,我想问下,你是与「秘银榔头」一同来自罗兰王国吗?”

古棋显然对这个问题有些疑惑,但他还是回答:“是的,早在王国时,我就听说了欧匹诺要举行相较以往隆重数倍的玻璃糖衣赛,奖品还相当稀有,而我本来就是罗兰王国少数熟悉这一比赛的人,消息发布后,「秘银榔头」的熟人就来找我合作了。”

安布罗斯转头看了眼中年掌事人,只见对方点头,表明的确是这么一回事。

“那么,你们是提前多久从罗兰出发的?从哪里出发,又是什么时候抵达商都的呢?”

“我想想……大概是一个月前吧,商队离开了吉尔塞堡,不过因为中途经历了复杂的关口转移,到达欧匹诺已经是比赛开始前一周了,怎么了?这些有什么问题吗?”

“……吉尔塞堡吗?”

当听到这个城镇名称时,安布罗斯神色变得黯然,他知道,自己想要得到的信息很可能要打水漂了,因为这个城镇,并不在他所预测的路线中。

轻叹一口气,安布罗斯就像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般,微弱颤抖着问道:

“那么……乌鲁城,知道吗?离你们口中‘龙与剑’事故发生地最近的小城,那里也有一间「秘银榔头」分店,幸运的是,这座小城并没有因为事故而毁灭,只是,我有一名亲人曾经在那座城市你们的分店中工作,她工作的时期有十年,应该算是仪法屋的老成员了。”

“听是听过,但……”

古棋依然一脸诧异地望着安布罗斯。

“虽然乌鲁城没有受灾,但我那个亲人却失踪了,我找不到她,不过,按照「秘银榔头」对成员的严谨处理,应该会发起搜救的行动吧?所以,我想得知……你们近两月来,一切有关仪法屋失踪者的搜救信息!对了,她的名字是崔培尔。”

然而一秒后,古棋却是遗憾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虽然我与「秘银榔头」相交不浅,但关于失踪成员这方面的消息,我并不清楚,你可以问下这边这位掌事者,他在仪法屋的地位不算低,或许会有关于你口中那位,名叫崔培尔的成员消息也说不定?”

闻言,安布罗斯将视线转向了中年男子。

让他失望的是,一直清晰旁听提问的对方,也同样无奈地摇起头。

“不是每间分店的讯息都会汇报给总店的,「秘银榔头」每年的事务实在太多,仅仅是一名失踪者的话……十分抱歉,这个忙,现在的我们可能还帮不了你。”

果然如自己所想么?

望见青年一副泄气的模样,中年男子连忙道:“不过你不用担心,只是现在而已,既然你都帮了我们那么多,只要能够从欧匹诺脱困,回到罗兰王国后,我一定会帮你向总店发去讯息魔法,只要你留下联系用的魔法波纹,到时候……”

“算了,不必了。”

只是下一秒,安布罗斯却直接回绝了中年男子的提议,他闭上双眼将失落的情绪收敛,重新恢复成常态。

冷静下来思考后,安布罗斯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心急了,本来面对罗兰王国,他就不能暴露更多的行踪,如果真的被他人留下无法消去的波纹印记,可就万事休矣,而且安布罗斯也发现,从仪法屋这一方面着手搜寻母亲信息,自己还是过于天真了。

连骗子老头都说过,对于劫持母亲的人,连他都完全察觉不到一点气息,别说区区「秘银榔头」了,就算是罗兰王国亲自动手,结果怕也好不到哪去。

见此,中年掌事者也没再坚持,似乎是看出了安布罗斯的顾忌,他尝试转移话题:

“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可以离开了吗?按你所说,子极核爆仅剩不到数小时……”

然而青年却再次抬起了手。

“稍等,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中年男子一愣,他发现眼前青年的表情似乎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只见安布罗斯摆出一副刚进入牢房时的那种严肃,视线随意在自己与古棋身上来回扫视。

“你不疑惑吗?”

这句话是问向中年男子的,而对方脸上浮现不明所以的色彩:

“疑惑?疑惑什么?”

安布罗斯没有回答,话语的对象转回古棋:“最后一个问题,古棋阁下……”

本来抓着身上的绷带,正吃力站起的长发青年,诧异地回望安布罗斯,却发现到对面的眼神中充斥着一种莫名的冷意,这让他心里骤然一空。

“——为什么,要协助狮心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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