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长枪的本体从瘦高男子的右肩贯入,从肩膀斜下着刺穿了整个胸膛,最终由他的后腰破开一口大洞,继续向米莉安的方向射去。

然而,因为这一连串的阻碍,忏悔之枪的准头终究是偏了一点,火花四溅中,米莉安旁侧的木箱已经被彻底穿透,在被撕得凌乱的复杂电缆,以及几乎被绞成齑粉的碎片中,米莉安脸上已经彻底失去了血色。

「撰写装置」被……?

这还不是最令她恐惧的,雷枪消散后,另一遍的瘦高男子半声不吭,身体就像失去力道一般摔落地面,速度加持的惯性依旧没有消失,在地面连续翻滚的过程中掀起尘土,直到滚出数十米无声停歇时,他上半身那两个焦黑的洞口,连血液都不曾溅出。

竞技场再一次安静下来,城首府观战席方,「黑曜」的一众掌事者猛地起身。

……死了?

天空中的铎尔芬脸色已然大变,他直接冲到地面,同时施展起洞察感知以及治疗术,表情甚是令人惊悚,在瘦高男子躺倒的不远处,中年壮汉的脸色苍白无比。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明明就是瞄准47号的,为什么,在最后一刻,这名代表「黑曜」的参赛者反而忽然挡在了她前面?

另一方,按照提议将瘦高男子投掷出去的「鸢尾花」女性,也在强烈地疑惑着,她在瘦高男子身上施展的加持术,根本就不存在任何转向的作用,除非真的是他自己在最后主动转向加速,否则刚刚发生的那一幕根本无法解释。

这一切实在是太巧合了,就连真正的始作俑者米莉安,也完全理解不了缘由。

巧合很简单,「撰写装置」的魔法生成并不像魔法师正常施法,它是通过将滤魔石的魔力引导到胶质小球的“镜头”中,直接将目标魔法“成像”出来,非常态的魔力运作逻辑下,「装置」既不能精确控制生效目标,也不会产生魔法波纹,如果不是释放类元素魔法有强烈的视觉性,甚至根本不会有人认为,之前那一系列魔法是由米莉安释放出来的。

而空间类魔法,又是在所有魔法中以“无征兆”首屈一指的元素类型,如果不是会造成轻微的空气扭曲,它几乎可以被称为最难发现的魔法。

——当然,就算声势再小,它还是能被发现的,特别是在魔导师的观察力中。

然而,怪就怪在瘦高男子身上的加持魔法了,在配合上,「鸢尾花」可以说不遗余力,施加在瘦高男子身上的“加速”奥能魔法,近乎强到要扭曲空气的程度。

两者,都是扭曲。

而「撰写装置」的剩余魔力本就不多,记录顺序最后的空间序列,在不充足的魔力催动下,不但距离缩短了,连扭曲程度也被相应削弱了。

于是,真正导致瘦高男子被雷枪贯穿的致命魔法,就这么轻巧地被掩盖掉了。

“……生命气息很弱,我必须要马上带他去寻找擅长圣奥托再生术的魔导师,”眉头凝重的铎尔芬粗略施展治疗后,站起身对周围所有呆立的参赛者道,“那么,玻璃糖衣赛决赛继续,裁判交给特尔兰登先生即可,但在此之前……”

老者的表情变得严寒。

他向着站立在米莉安其中一侧的中年壮汉,一字一顿道:“老朽应该强调过,决赛允许什么、决不允许什么,所以……我宣布,19号「冰煌」剥夺参赛资格!”

中年壮汉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他半张着嘴朝螺旋卷女性的方向看去,却发现碧吉斯根本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中年壮汉在心里苦涩,常年为仪法屋干尽脏活的他,只为博得碧吉斯正眼一瞥,好不容易得到偶然的参赛资格,却在这最后,依旧作为弃子而退场。

尽管猜到这个结局,他还是无法接受自己身为牺牲品的事实。

尽管身为牺牲品,他更是无法接受,碧吉斯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的事实。

“至少,我还能在最后……!”

中年壮汉咬牙,手上突然凝聚起第二支雷枪,朝毫无防备的米莉安猛地掷去,早就全身警戒的铎尔芬目光一冷,刚想伸手拦下这计忏悔之枪,却发现有人先一步这么做了。

噼里啪啦一阵剧响,耀眼的电光在一阵不正常的漩涡中消散,失去木箱毫无倚靠的米莉安前面,已经停着一名稳坐在轮椅上的残疾青年,他身前立着一根木质拐杖,拐杖的长度哪怕跟成年人身高相比都有些离谱,青年双手同时握着木杖的中端和顶端,双眼布满血丝。

没人注意到的是,虽然看上去将雷枪吸收是残疾青年,但在青年身前一米不到的地面,隐隐增添了两只不大的鞋印,雷枪的末端。

“「冰煌」的参赛者!根据刚刚你的行为,足以让我代表城首府,视你为恶意危害其他参赛者生命安全!”在情绪有些失控的中年壮汉面前,铎尔芬的话语充满了肃杀感,“已经不仅仅是剥夺资格那么简单了……我会向城主申报,将你押入大罪地牢!”

然而,中年壮汉却没有反驳铎尔芬的话,他只是转向另一个方向,朝着哪怕局势产生了极端变化,却仍旧激战在一起的两个女人大吼道:

“我按照你说的去做了!为什么!?为什么我都做到了这一步……你却依旧不肯正眼看我一次?我不甘啊,这么多年来,那么多人里,只有我一直对你言听计从,只有我一个人!但就算是到最后……”

中年壮汉的话还没吼完,一束带着寒气冰棱已经从他的喉咙处升起,稀里声下,将其脑袋在疯狂中冻结,冰棱更是进一步蔓延到他整个身体。

铎尔芬诧异的回头,却发现空中的特尔兰登不知何时已经降落地面,温和的五官变得严肃,他将施展了冰结笼牢的右手放下,痛心疾首般道:

“押下去吧,这个人已经疯了。”

“……放心,老朽会负责,”铎尔芬眉头跳动,但还是将冻成冰块的中年壮汉以浮空术托起,然后转头对一言不发,但能明显读出怒火的安布罗斯道:“那么,「梧桐笔」的选手,虽然刚刚的事故与你无关,然而你却违反规则闯入竞技场,虽然不至于淘汰资格,但在决赛的上半场,老朽不会再容许你们出赛!这算是最低限度的惩罚了。”

闻言,米莉安顿时惊叫一声,而安布罗斯则抬头狠狠望着铎尔芬。

半晌后,青年却收回了冷厉的视线,将轮椅转向面对米莉安,万幸的是,虽然「撰写装置」被破坏了,但缠巾女孩却没受到什么严重的伤,他背对老者道:

“……我明白了,这个判决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安布罗斯冷笑着看向观战席的某个方向,就在刚刚,隐藏在他身旁的伊昙传来了敌意提醒,目标确凿到让他想明白了很多事,因为,那是一种赤裸裸的杀意——

“我承认,某些人赢下了他想要的发展,但到最后,是否真的能如他所愿……我会给出完美的答案。”

说完这些话后,安布罗斯牵着米莉安的手,重新回到了准备大厅。

旁观一切的「鸢尾花」女性选手一直保持沉默,直到「冰煌」「梧桐笔」两方选手都离开竞技场后,她的嘴角才拉起一丝难以察觉的诡异弧度。

看样子,连“计划二”都不需要了……

就在此时,她忽然看到铎尔芬徒然转向自己,老者一手托着瘦高男子了无气息的躯体,一手托着冰雕,表情依旧冷漠地让人心里发毛。

“最后,「鸢尾花」的选手,在事故发生前,你曾经作用在1号「黑曜」参赛者身上的加持术,明显超过了正常的辅助程度,甚至还有暗中控制的魔力波纹混在其中……所以我宣布,与19号一样,你的比赛资格——也同样被取消了。”

听到这句话后,装扮平庸的女性霎时呆住。

在老者背后,特尔兰登的眉毛忽然竖了起来,他向铎尔芬反驳道:“等等,铎尔芬先生,我们刚刚都亲眼看到的,是1号参赛者自己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转移了位置,才不幸撞在了忏悔之枪上,就算再怎么牵连,也不该轮到「鸢尾花」选手受罚吧?”

“老朽说过的话不会收回!”

然而铎尔芬斩钉截铁道:“我曾在比赛开始前说过,只要被老朽我发现拥有一丁点击杀选手的意图,并确切造就了杀人证据的话,我就会取消他的资格……别以为我没发现,「鸢尾花」的选手,能‘看见’雷枪的你,根本就是站在以1号选手视线而言刚好是盲点的方向,将他投掷出去的吧?哪怕只有一点机会,你也想通过这种巧合来淘汰对手,没想到的是,你居然真的成功了,当真是可喜可贺……老朽可有说错?”

「鸢尾花」的女性默不作声,而特尔兰登却依旧在帮她开口:

“话不能这么说,如果按照这种势头,「梧桐笔」也应该被淘汰才对,甚至是「星徵」,他们刚刚施展过的魔法,都可以被看作想要击杀对手吧?”

“然而真正被魔法正面命中直至濒死的,却只有1号一人,”铎尔芬摇摇头,“从上局比赛起,老朽便一直紧紧监察每个选手的进攻意图,不论如何,「鸢尾花」必须被剥夺资格。”

都说到这个地步上了,特尔兰登也只能露出遗憾的神情。

“无论如何……必须要淘汰吗?”

“是的,必须要淘汰。”铎尔芬点点头,随即准备转身离开。

“但你刚刚也说了,1号只是濒死而已,一下淘汰三人,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吗?”

老者狐疑地转身:“规则就是规则,倒是你……特尔兰登裁判,从刚刚起,你就一直在维护「鸢尾花」呢,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吗?”

特尔兰登俊秀的脸孔愣了愣,随即叹出一口气。

“本来是没必要的啊……”

他情绪有些失落,走到铎尔芬的身旁拍拍老者肩膀,用一种无奈的语气吐字道:“本来是不需要动用计划二的,铎尔芬老先生刚刚也说过吧?万事需要有确凿证据,淘汰掉「鸢尾花」选手,是因为竞技场有人意外死亡了,但这1号也只是濒死,不太相称啊……”

“计划二?唔额……”

因为特尔兰登的语言逻辑实在太奇怪了,老者不禁在被拍下肩膀时跟随视线,就在下一秒,他浑身一震,嘴角溢出大量的鲜血,被托着的一人一冰雕直接坠落地面。

无声的惊变,来得实在太快。

铎尔芬被鲜血灌满的喉咙发不出声音,他只是大张着嘴,被前后彻底贯穿出一道碗口大小空洞的胸口,连呼吸都做不到,在老者向后躺倒地面的最后瞬间,映在他有一半都被黑暗遮蔽的视野中的,是中年裁判那春风和煦的笑容。

“——所以,你能代替他去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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