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发少女面无表情地走到床边。

“伊昙,我……”

“尊敬的主人,请在床上躺好再说话,因为这会降低你疗伤的效率。”

意想不到的是,在青年说完话前,伊昙就以一副在后者印象中犹如「平读咒语」般的怪异语气打断了他,甚至完全没等安布罗斯反应过来,就将青年从脖颈、肩膀、手脚全部按照最合理的疗养角度强行压回了床上。

然而,明明是最为正确的行为,安布罗斯却感受到了一种冰冷的粗暴感。

——怎么回事?

“从现在起,直到主人骨骼的伤势痊愈为止,伊塔露德将不允许主人存在任何破坏疗程的行为,其中包括危险性极高的魔法竞技,请容我替主人拒绝。”

安布罗斯有些慌了:“你、你在说什么啊……玻璃糖衣赛啊,我说过的吧?那是我们救回母亲和笃尔妮目前唯一的办法,我不能在这里停下脚步啊!”

然而,银发少女投来的目光,却让安布罗斯心里一阵冰寒。

“恕伊塔露德直言,根据这两日发生的一系列事故为运算因子,系统进而推演的预测结果中,有百分之三十得到了恶劣答案,所以……这并不是个可取的方法,或者说,并不是「能保证主人完全不受到任何生命威胁」这一前提下最可取的方法。”

不对、不对不对……太多地方都不对劲了。

首先,伊塔露德?那是什么?

把事故作为运算因子?系统预测推演?保证完全不受到生命威胁?这都是些什么??

安布罗斯的脑袋犹如一团浆糊,这是他第一次面临银发少女以这种奇怪口吻对自己说话,那语气模范规整,如同机械一般,正式得让他喘不过气。

“所以,虽然主人的心情急切,还请为身为智能武装的伊塔露德考虑。”

面对银发少女的一字一顿,安布罗斯错觉般的有些毛骨悚然,明明是“为我考虑”这种充满人情味的措辞,他却感受到了一种强迫式的命令感,眼前的少女,已经跟昨天最后时刻有些不同了,但要问是什么地方,青年总觉得自己根本无法理解。

或者说,只学的皮毛的安布罗斯,根本就不明白在科学这一领域范畴中,「智能机械」这种事物最初的面貌究竟为何。

这只不过,是一个在遏制机制下,类似于「她回到它」的正常过程罢了。

事实上,每个目见这一过程的人,都完全不认为它能够用“正常”一词来形容。

武装是人?是生物?是智能?是机械?

“不,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能……”

当然,安布罗斯从来就没有将伊昙与「机械」一词联系在一起,所以他只能尝试继续反驳,就在此时,挣扎中他忽然看到自己手腕上那枚破碎的晶片,以及在中间呈枝条状扩散的裂纹。

安布罗斯的声音顿时哑了下来。

——对了,我食言了。

伊昙曾嘱咐过自己必须要以生命安全为第一考虑,当遇到足以突破月贝石加护魔法的攻击时,必须立刻撤退,而他答应了,也承诺了,然而在空间屏障被那名袭击者击碎的一刻,安布罗斯不但违背了这个承诺,还失去理智采用自损的方式继续进攻。

连这个当伊昙交给自己时,被自己视作为至高重要的信物,都被破坏了。

所以,她现在才会是这个样子么?

尽管答案并不完全正确,猜测出这一原因的安布罗斯,还是躺在床上慢慢变回沉默,放弃了与银发少女的辩驳。

就在此时,青年表现出一张颓唐的面容,一只手从站立的伊昙背后伸来,扯住了青年与银发少女两人的衣角。

“不……不要……吵……”怯懦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安布罗斯还躺在床上兀自没有反应,伊昙却已经面无表情地回过了头。

“米莉安吗,为什么没有跟索缇妮一起好好休息?难道还在害怕她?请不要在这个时候因自己完全没有必要的恐惧而任性,你们俩都熬夜看守了主人不少时间,现在的精神状态并不处于最佳,所以,为了不对休养中的主人造成心理压力,请马上回到房间就寝。”

此时伊昙机械般的语调毫不客气,已经不止安布罗斯一个人,就连站在一旁的霍兰也有些皱起了眉头,虽然自见面起,伊昙就表现出一种除断腿小子外生人勿进的清冷姿态,但此时也太过头了点吧?连见其没几面的自己,都能察觉出的生僻感。

然而,戴着缠巾的女孩却一反常态,固执地摇起了头。

“不……不……不要怪……布罗斯……是为了、妈妈……和姐姐……”

“这不能成为合理的答案,主人的任务我能理解,但只要违背了安全第一原典,请恕伊塔露德不能从命,”银发少女完全没有因为女孩的恳求而动摇,她的字词清晰,“智能武装,是在潜能武装的不完整性能基础上开发出来的新种,正因为教父的指导,才能避免无数因战争中错误指令而出现的伤亡,这也是「原典法」存在的必要性。”

武装?教父?原典法?

霍兰的双眼已经一大一小互相瞪了起来,这到底在说些什么鬼话?

而安布罗斯则躺在床上,听到原典法这个词汇时,心情再次跌落谷底,毫无疑问,伊昙口中古怪的语言又一次出现了,甚至比上回愈发变本加厉,然而此时理屈的自己却完全没有深究的意愿,甚至连一丝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但,这到底是怎么了?

连称呼都完全改变了,伊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风声鹤唳时,总是超乎常识的发展出现。

卧室大门,从伊昙走进来后就被她自己掩上了,直到听到吵杂交谈声的米莉安重新打开,而在局面僵滞的此时,该处再次闯进来个人,摇晃着一头波浪卷的女孩,惺忪揉着眼袋。

——然后看到安布罗斯背朝上躺在床上时,双眼顿时冒出精光。

“哦哇……惯例的拥抱时间?”

犹豫姿势以及视角的遮挡,后者并没有马上发现这一危机,连糟糕都没来得及从心里喊出时,一个黑影已经出现在了他上空数米处。

索缇妮脸上依旧是熟悉的痴狂,但意外却在下一秒发生了,笑到一半的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冲势如同步入水中般顷刻间消失,并重新降落回了地面,在外人看来就犹如慢动作一般,这种缓慢持续了不到数秒,她才被一旁的银发少女以看不清的动作,「连手带脚安安稳稳」地扎在了卧室的地板上。

“……哦哇哦哇?是重力魔法?好好玩的样子。”

在着地前最后一刻,眼力极强的索缇妮似乎看到,银发少女的肩膀上收回了一颗古怪球体,尽管那几乎看不清的「收回」方式会更让斯洛克的人类惊恐,但波浪卷的焦点从来就没正常过,这微不足道的细节,自然也就被她抛到脑后。

伊昙蹲下身体,对趴在地面的索缇妮以一种很古怪的语气开口说话了。

要说为什么古怪……

因为这个声音里竟然动了杀意。

“为什么要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耍自己的坏习惯呢?缇妮姐……如果你是真的控制不了自己情绪的话,我可以代替主人帮你。”

本来,伊昙以往下蹲双手抱胸的姿势,是会让安布罗斯脸红别头的,但现在她却用了一种相当规范的战术蹲姿,包括下蹲时冰冷的语气,让地面上的波浪卷被唬得一愣一愣。

紧接着。

呆愣的索缇妮伸出手。

猛地弹了伊昙的额头一下,并气鼓鼓的喊道:

“你这个不可爱的家伙……到底是谁啊?快把小伊昙还来!”

这一指力道似乎不轻,银发少女被弹得向后摇晃了一个身位,后退站定时,她忽然捂着自己脑袋后方颈椎并紧皱眉头,尽管,那里并不是被索缇妮命中的位置。

“好了!”

就在此时,爆炸头终于忍不住场面的失控,挡在了沉默的伊昙面前。

“亲爱的大小姐,你看这小子的精神还没恢复过来,却已经变得更加糟糕了,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越治越惨,但跟你现在的模样,似乎也不能说没有关系吧?还有……刚刚你的语气很可怕啊,就连我都嗅到了一股窝里斗的味道,这不是作为一名扈从骑士应该有的情况吧?”

说着,霍兰转头看向了床上沉默的青年。

“还有你!冬季赛……我会再想办法的,你小子打算拿第二名的奖品对吧?看你那一副颓废的表情……唉,没办法了,虽然有些头疼,但就算是那些混球也有不少陈年账单落在我这里,只是本人一直不屑去兑换就是了,正好,昨天「华冠」那毛头小子说过对我这里某张旧图纸有意思,我……”

话语声中,霍兰在心里沉重交战,因为安布罗斯体现出的价值,因为自己「看人不放」的原则,他似乎不得不违背梧桐笔无数年来,另一条绝不低头的原则。

“……等等。”

“请停止愚蠢的行为。”

就在此时,两声阻止同时打断了霍兰的喃喃自语,爆炸头呆愣看去,却发现第一声出自回过神的安布罗斯,第二声却是冰冷看着自己的少女伊昙,或者说是伊塔露德。

不过,她的目光好像有了一些轻微的变化?

“昨日的那名仪法屋主,虽然表面上对我们流露和平姿态,然而根据系统的检测,他的敌对意图存在两成的不明区域,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在此时直接寻求这个意图不明的人帮助的话,很有可能会对主人接下来的修养造成不必要的影响,所以,请容我拒绝。”

霍兰还没说话,安布罗斯却也先开了口:

“霍兰兄弟,多谢你,但……你完全没必要去帮我那么多,说到底,从最开始到你这里就已经麻烦你了,接下来还是由我自己想办法吧,我、我会重新考虑不包含任何危险的行程的。”

这情况真搞笑,霍兰单呵一声,眼前这两个家伙明明处于意见最不统一的场合,却依旧同时反驳了他的提议,爆炸头有些忿忿地将嘴里的菸管拔出,满嘴碎念着装回了盒子里。

“……一个一个都擅自不把别人的决意当回事啊!你们也够了吧?好吧,那我也懒得再管,反正次赛的奖金已经到手了,你们是死是活自己看着办呗!”说到最后,他甚至直接作态要离开卧室,只是被波波头拽停下来。

安布罗斯苦笑一声,轻叹一口气,正打算思考另一个自己也许永远想不出的做法时,银发少女忽然走到他身旁开口道:

“或许也并不是不能参赛。”

——咦?

安布罗斯的双眼忍不住放大。

“就如霍兰阁下所言,主人的精神状态的确在我说出阻止其参赛后,有着明显的下滑幅度,这也并不利于养病,所以,玻璃糖衣赛我可以允许主人继续参加,只不过——”

伊昙的语气依旧是那么平稳,但安布罗斯发现自己又一次看不懂这个少女了。

又发生了什么,自己看不懂的改变吗?

“伊塔露德……不,伊昙必须要亲自介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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