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制的脸盆,传来汩汩水声。

叶一鸣拧干了汗巾往自己脸上擦着,用力地擦着那块假伤疤。奇怪的是,自从青老头啪叽一声按在自己的脸上,居然一路畅通无阻,出了寒玄冥以外一般没多少人第一眼认出自己,就算是轩辕奇,也是后面自己暴露了马脚才被发现他的真实身份。

而假伤疤似乎从来都是长在上面一般,这一通擦拭,擦得脸都红了,那伤疤粘住的地方却丝毫没有动静。

叶一鸣看了干干净净入水又经过自己一张脸,干干净净出现在面前的毛巾,心里琢磨着这易容的效果怎么那么好。

就算是神医谷青老头半路出家弄的,也忒坚挺了点吧。

这也难怪,3年风吹雨打都没有弄落下来的东西,现在就想一捧清水擦擦脸弄下来?

但是,这坚挺程度让人无法相信啊,总得起个皮什么的吧?

再怎么品质好,总得有个损耗值吧?近3年了还不翻皮,不掉色,这种质量杠杠的,估计大天朝也就这么一个了。

这……你糊弄观众也就意思一下,结果……现在苏樱炯炯有神的目光之下,不就是特喵很尴尬的场景吗?

叶一鸣咳了一声,道:

“这个……嗯,这个水不好,是重水,我们得弄点干净的。”

于是端着脸盆打算去找店小二换水,结果刚刚站起来就听见苏樱说道:

“坐下。”

嗯?

坐下?

那就……坐下吧。

叶一鸣把脸盆放在桌子上,坐直了后背,乖乖地不乱动,等着苏樱发话。

苏樱从袖子里摸出了一瓶药水,倒在了脸盆里。伸出她纤长白皙的一根食指,在水面上搅了搅。而后那沾湿了的手指在手绢上擦了擦。

那动作明明再正常也不过,叶一鸣却看着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苏樱,你的手真好看。”

苏樱擦手的动作一顿,脸色微变,倒不像是气恼的样子,却也白了他一眼:

“流氓!”

流、流氓?

不是?

我还什么都没做啊。

就说了句手好看啊……这就流氓?

我还没壁咚呢啊啊啊!

早知道壁咚挑下巴摸嘴唇啊啊啊!

叶一鸣一脸不明所以,看着苏樱想要反驳,他的证词很充分,决定要跟苏樱好好聊一聊关于“流氓”的具体定义、应用范围、适用对象以及使用时间。然而他还没开口,吧唧一声,一条湿透了的汗巾被扔到自己的脸上。

苏樱两只手湿哒哒的,又只好拿着手绢擦拭着。

她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在想这都怪这个流里流气的家伙,刚刚擦手白擦了又得擦一遍。而嘴上却说道:

“古香寒给过我一些卸妆用的特殊药水,刚刚加进去了,你自己擦一下。”

末了似乎觉得不够解气,补充道:

“寻常的水怎么可能卸得了那种易容术,蠢货。”

“蠢货”两个字骂得极轻。

叶一鸣狐疑地把汗巾从脸上拿下来,上面却闻不出什么特殊药水的味道。他凭着感觉拿着汗巾擦了擦脸,这下子能够察觉到假伤疤从自己的脸上撕下来的时候,带来隐隐的刺痛感,就像是胶布连着皮毛接下来,总有种毛骨悚然的酸爽痛快。

叶一鸣拿起那湿了的汗巾一看,上面沾了很多失去粘性的假皮,灰黄灰黄得,像是万年不曾清洗一样。

如同从脸上落下大量的死皮一般,看得自己怪恶心的,于是放回脸盆里洗了洗,又拧干了汗巾在自己脸上擦了一把,这下子再擦了擦脸上的伤疤,总算觉得那古古怪怪的感觉好了不少,一张脸如同解放了一样的快感。

“你看,苏樱,看看,这张脸就是我啊,我真的是叶一鸣。”

叶一鸣一边清洗着二次掉下来的假皮,笑道。

苏樱往那脸上一扫,看着叶一鸣自己胡乱擦了两次,最后终于成功地将自己擦成一只花脸猫的脸,却终究没有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嗯?是吧,我证明了吧,这下子你就相信……了……吧……”

叶一鸣还在洗着汗巾,在说着“了吧”的时候,看见苏樱眉眼还有隐隐克制的笑意。她那好看的手在脸盆的水面轻轻滑过,从叶一鸣的手中拿走了汗巾,拧干,帮他擦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对待让叶一鸣微微一愣,随即眯起眼享受起来。

空气里似乎有些荷花清香,味道很好闻。

苏樱一边克制着自己唇角边际隐隐要泄露的笑意,一边仔仔细细地给他擦掉脸上的假伤疤碎片,这下子终于花脸猫大变身,露出叶一鸣原本秀气的脸来。

脱掉了伪装的,那张清秀的脸来。

那张三年前到现在,终于再一次看见的脸来。

是啊……就是这张脸,这个一直地痞无赖一般,又总是讨打的脸。

就算是这几年自己失去了记忆,但是经常在梦里出现的身影,就是这个身影啊!

——这个熟悉的久违的身影。

苏樱现在的脑海里有两段记忆。

一段是她失忆之前,那个有“叶一鸣”存在的记忆,无论是逍遥派的初次相遇,还是三生秘境的再会,或者是在莲教的时候,他扑上来喊着她“师父”而耍无赖的模样,这段被谁掩去或者隐藏的记忆越来越明显,而后成为了她脑中所认定的“真实”。

另一段,是她失忆的期间,“叶一鸣”所有的存在都被抹去,她没有去逍遥派,而是经过红湉的引荐遇见了轩辕奇。而后一次偶然之中被他相救,再后来三生秘境的再会里,她心中对单月沫的嫉妒到了绝顶,甚至隐隐动了杀心。随后在莲教的时候,为了轩辕奇的事情,自己的感情和情绪波动极大,甚至对单月沫的失踪有些窃喜,又对窃喜的自己感到厌恶。

——这是一场可怕的“幻象”!

——她宁愿这个记忆不过就是一场虚梦!

苏樱心想,那场可怕的幻象里,自己的感情被不知名的力量所操纵,而她自己竟然容忍自己的记忆被别人操纵。那个人不是她苏樱,至少现在恢复了记忆的她开来,对轩辕奇那般用情至深的自己,简直无法相信。

对那个凭借着别人的东西成就了自己的名气,血蚀剑本是青衣门的,火凤本是红湉的,就连他的大剑门说不定也是拿了别人的主意,在别人的帮助下成立的。

她打心里觉得轩辕奇看不顺眼,更是从叶一鸣对于这个“伪君子”的崇拜上,更加没有了好感。

那是假的、错的、虚拟的记忆。

不然的话,苏樱觉得自己的寒毛都要竖起来,连自己都不敢去相信了。

想到单月沫对着轩辕奇一片深情,她苏樱怎么也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那样的“伪君子”,还不如眼前这个地痞无赖来得顺眼。

苏樱看了一眼叶一鸣,心想,这样的无赖、流氓,至少她觉得是真实的,比起什么大剑门掌门来,要好多了……

虽然还是很不中用,但是……

至少看起来很顺眼。

苏樱看着叶一鸣闭着眼睛享受的模样,想起他把自己假装成明伊夜成天讨好自己的模样,又想起刚才自己恢复记忆之后,恼他明明知道一切却瞒着自己什么都不跟自己讲,所以刚刚才故意刁难他的时候,他那百般容忍和顺从的情形,她那拿着汗巾的手僵在空中,那隐忍了千遍万遍的叹息终于忍不住从红唇之间泄露出来:

“叶一鸣,你果然是蠢货呢。”

明明是咒骂的字眼,苏樱却用了心疼的语气,反而显尽了她的温柔。

蠢货。

可就是这样的蠢货,让人放不下心啊……


*

*

另一边。

在箫城附近的竹苑小屋之内。

轩辕奇现在有些出奇的紧张,他看着眼前这个前辈,总觉得他与血蚀剑有些神秘的相通之处。

他刚刚才将青衣门如何被灭,这血蚀剑如何流落到尘间,被他所获;而自己又承宋青衣掌门所托,暂代青衣门掌门之位的事情说出来,然而他马上就看见,这个沉稳的中年男子脸色越来越凝重。

这个放到任何地方,都不过是“小小门派惨遭魔教灭门”的事件,只不过供茶余饭后一语带过而已。放在这里却似乎一点都寻常,中年男子沉默了很长时间,这才开口说道:

“宋青衣把青衣门托付与你了啊……”

“是。”

“那真是辛苦你了,小兄弟。”

中年男子垂着眼帘,看不清神情,只是从语气上来推测,有些沧桑感。

“不敢当不敢当,在下临危受命,这青衣门门主之位也只是暂代,等有合适的人选,必当归还青衣门……”

轩辕奇赶紧表态,然而话音未落,便听见中年男子用一种感慨的声音说道:

“我以为她会放过青衣门,没想到仍然是下了手……那个人真是……像一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

轩辕奇缓缓睁大眼睛。

这话里的意思是?

这个人……认识星尘?

而后又听见中年男子开口道:

“谢谢你,帮我安葬了青衣门的众多门生,还帮宋青衣办理了后事。”

“这个是晚辈应该做的……只是……”

“只是……?”

中年男子抬起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轩辕奇心里一惊,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从这人的话语间,看出来他与青衣门的关系,似乎不寻常?

轩辕奇的话脱口,变成了另一个问题:

“只是晚辈还不知道……前辈的名讳……”

中年男子“哦”了一声,道:

“我姓叶,名知秋,你可以直呼我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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