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要问,一个人日夜兼程所承受不了的痛楚是什么?

那应该是等于在绿皮火车上不仅只买到了站票,还得站两天两夜的感觉一样。

叶一鸣就算狂吃丹药补身体,但连眯一会儿都不眯一会儿的地步,也总会熬不住的时候。谁让他不过是个凡人俗人,吃喝拉撒睡统统都需要,比不上那些辟了谷还能够自由在在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于是叶一鸣一边赶路的时候,把花相宜从马车里面喊了出来,跟花相宜勾兑,轮流赶车。

不求大家均等轮换,得有个上厕所解个手的时间吧。

花相宜一开始并不乐意,哪有少爷当马夫的?

他的设定虽然由于苏樱的不配合,已经开始偏离的路线,但总归是个富家少爷,这一点底限还是有的,哪里能马夫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呢?

更何况,这箫城一行,他专门跟月清风说自己跟他们一组,不就是为了看看叶一鸣落魄和受罪的模样吗?

这点乐趣都剥夺了,那让自己躺着当尸体那么久的怨气,怎么消得下去?

叶一鸣继续诱导道:

“你看啊,少爷,若是小的半路暴毙了,这不仅要劳烦你给我收尸,还得你亲自赶路过去不是?”

花相宜非常认同这个观点,重重地点了头,而后道:

“看来我得多准备点银两,免得你死了,没钱顾人来赶马。”

“少爷,你要是真舍得我死了我倒是不介意,只不过我要是死了……这手腕上的东西估计就消失了。”

叶一鸣故意衬了衬自己的袖子,露出小丸子的桃花印记。

这一招对于花相宜实在是非常好用,只是看一眼,花相宜就像是被戳中了死穴一般。然而花相宜不甘心就这么被牵着鼻子走,于是讨价还价道:

“既然如此,那我也有个条件,长路漫漫,少爷我一个人赶马车甚是凄苦,而你们却呼呼大睡,哪有这个道理。”

花相宜的眼神若有若无地落在那桃花印记上,叶一鸣顿时明白了这是要小丸子会在旁边陪着做条件,做一场健康而友好的交易。

“好说好说~”叶一鸣嘻嘻嘻地笑着,一副奸商的模样,小声道:“不过,小丸子只负责露露脸,其他的诸如防守或者幻术切磋,那可不行。”

花相宜这下终于满意了,却做出十分勉强的样子,同意了这个提案。

小丸子一听又是一惊,从桃花印记出露出头,瞪着大大的眼睛看了看花相宜。在接受到那充满交易气息的目光顿时一惊,飞到叶一鸣的耳边悄声道:

“主、主人,这个花相宜……是个很奇怪的人……小丸子不喜欢他……”

叶一鸣给小丸子摸摸头,道:

“虽然我跟他是这么说,其实还有一层更深的意义——有一件事情只有小丸子才能够完成的哦~~”

一听见只有自己才能做到,小丸子的精神就被吊起来,握住双拳眼神坚毅:

“主人请说,小丸子一定力所能及。”

叶一鸣用严肃的声音,小声说道:

“就是因为这个人太奇怪了啊!所以小丸子要在我休息的时候好好看住他,免得他乱来。还有,最好是加一层幻术,让他在驱马的时候,看起来跟我一样就行。”

末了叶一鸣言辞恳切而表情凝重道:

“小丸子,我们的安全可都在你手里了啊!你可是很重要的啊!”

小丸子一听,顿时精神抖擞,透明的翅膀扑闪扑闪:

“好的主人,小丸子一定做到!”

于是乎,像是诱拐了小朋友的怪蜀黍一样,叶一鸣满意地看着小丸子斗志盎然地死死“盯梢”花相宜,安然地跑到马车里睡觉。

而自以为占了便宜的花相宜,却丝毫都不知道自己这个弱点反而被对方利用了,甚至觉得赶马车这种事情,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小丸子大人……” 花相宜的态度十分谦卑而友好,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件小东西放在边上,道,“我让人做了一套适合你的椅子,你不如坐在那里看着我吧。”

小丸子看了一眼他放下来的东西,那是让人精心打造的一套软垫躺椅,被一种特殊的乳胶固定在他边上的位置。她似乎对于

“小丸子大人”这个称呼已经十分习惯了。

这个比她体积大上不知道多少倍的男子口中说出来的话里,小丸子反而对这种坐在舒服的椅子上盯梢的行为提出了异议。只见她双手环绕在胸前,恶狠狠地盯着花相宜——虽然这个“恶狠狠”从一个天生自带萌属性的生物上来看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不行,主人说要让我盯着你!”

花相宜弯起嘴角,拿出一个小巧的、正好小丸子两手可以捧起来的瓶子给她。

小丸子看了一眼,别过头不接:

“这是什么?”

花相宜一边看路,一边道:

“离了莲教,就不能随时给你弄花蜜了,于是私下里带了一些。小丸子大人赶紧试试?”

小丸子一边“盯梢”一边却抵制不了诱惑一般接过了瓶子,她打开瓶子闻了闻,又舔了舔,而后坐在那装了软垫的椅子上,小口小口就着瓶子喝了起来。一边喝一边用那稚嫩的嗓音对着花相宜警告道:

“你、你这个奇怪的人!好好赶路,别搞花样啊!”

花相宜咧嘴一笑。

*

*

叶一鸣钻进马车的时候,想当然,是准备枕着苏樱的膝盖睡觉的。

以前在莲教的时候,只要扑上去被会打飞;但是现在这么狭窄的马车里,苏樱再怎么不悦,也不会把这拼了命赶路的马车砸烂了吧。更何况,那在前面不辞辛苦负责带动马车的,还是星尘找的汗血宝马。

叶一鸣想,顶多就被打个巴掌或者被踹了一角,反正皮厚,说不定打打还能美容。

于是他笑眯眯地喊着“师父”,准备扑上去求安慰,以痛诉这连夜赶马车的不人道行为。苏樱果然如同想象一样,对准了他的肚子,给了他爱的一记痛脚。

叶一鸣捂着肚子在马车里,叫道:

“哎哟我受伤了,要师父抱抱才能起来。”

苏樱斜眼看他,却奇怪得连叶一鸣设想中的怒骂都没有,而是别开了脸。

——果然,好像是有什么事情的样子。

——所以,一路上不与自己答话,也不正眼看自己。

叶一鸣想破了脑袋都没有想出来,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苏樱。

说起来苏樱也是眼睛里不容的沙子的人,就算叶一鸣真的惹了什么得罪了苏樱,苏樱肯定会毫不客气拿他开刀,也不应该是这个反应啊?

这是在生闷气?

还是在……冷战?

又或者别的什么?

啊啊啊,这些注意事项赤老头没有交代啊!

想不透女人心的叶一鸣见以往的招数没有用,默默地吃了瘪,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打算蜷缩在一角睡觉。

睡觉是睡觉,却不是老老实实地在睡,美其名曰“围魏救赵”。

他发出熟睡的呼噜声,一边不安分地翻了翻身。

只见他似乎真的沉沉睡着一般,砸吧砸吧着嘴巴,整个身体都放松了。只不过一不小心,手就碰到了苏樱的脚,而苏樱惊得微微将脚一缩。

于是第一步成功的叶一鸣假装梦游一般,嫌弃木板的硬度,而伸出一双手摸索着马车的软垫,爬上了软垫睡觉。

而在软垫睡了没多久,借着马车转弯的惯性,身子一晃,却一下子枕到了苏樱的膝盖上。

——这是天意啊!

叶一鸣想。

这绝对不是自己设计的那么好,而是天意啊!!

叶一鸣心里如同擂鼓,生怕苏樱察觉到自己在装睡,又踹了自己一角,把自己踹到了马车之外,那就真的得不偿失了。别说救赵了,魏国都没赶到就被K.O.了。

但是苏樱似乎真的觉得他睡着了一般,没有推开他。

由着他在自己的膝盖上睡觉——虽然这个举动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微妙的感觉。

——他睡着了,他应该不知道。

——而且马车不稳,万一撞伤了,还得白费一些药膏。本来就是没用的人,还要白费药膏,就更没用了。

苏樱如此想着,一时间没有踹开对方。

等她察觉到应该不管浪费不浪费药膏,该踹还是要踹的时候,过于疲倦的叶一鸣真的睡着了。

马车上只有自己清醒着,小白不说一天都在睡觉。苏樱膝盖上枕着叶一鸣,也终于有时间反思她今天的行为。

她自己今天确实有些古怪,没有办法直视那双眼睛。

这一定是因为喝醉酒之后,做了怪异的梦的缘故。

梦里的她为他挡剑,他抱着她像失去了灵魂的人偶一样,只是拼命地将手上所有能用的药材用在她身上。

而后梦里的场景又一变,他含笑着低头,用自己的鼻子轻轻碰着她的鼻子,这是从来没有的亲密,但是在梦中却比以往都要自然。

梦里的她自己……似乎也是在笑?

苏樱不自在地别开目光,不去看膝盖上的人。

但是这个挂着“外门小弟子“名号的男子,有一头似乎很好摸的头发。

她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叶一鸣,在确认他真的沉沉入睡的时候,小心而谨慎地伸出手,这手正要去碰触那柔软的发梢,然而,还没有触碰的时候,微微一顿,停留在半空中。

今天……她是要把自己当做梦里的人吗?

可是梦里的人的触觉和感受如此真实,仿佛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一般。

仿佛是她遗失的那段记忆,在深深地呼唤着她。

梦里的那个人……

与膝盖上这个人,一点一点重叠起来,连苏樱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是多么愚蠢可笑。

明天……

明天再做苏樱吧。

明天,就是莲教桂玉门门主、苏樱。

她僵在半空中的手指动了动,最终覆盖在叶一鸣的头发上,怕惊醒了熟睡的灰衣男子一样轻轻地抚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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