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终焉

骑士的身躯还在上升。

黑与白在爆鸣的空气中交织成挥洒的雾气，冷却装置的金属外壳表面滋滋地冒着蒸汽。

加速结束，然而残余的推进力带着他继续上升，刹那间已经穿入那盏直径超过二十米的金色皇冠正中心。

二阶加速自动开启，红光灯熄灭，加速面板上只剩下代表三阶加速的蓝光灯微微闪烁。

波色克粒子再次形成白色的壁垒，然后隐没于金色的狂潮里。

就像是一块石子坠入没有水鸟嬉戏的水塘，瞬时间勉强维持的平静便破碎成漫天飘散的晶莹液滴。

被针刺破的气球开始漏气，被穿刺铰断的皇冠开始变形。

这个变形的速度很慢，但却有着一瞬间的扭曲从皇冠边缘隐秘地朝着周围的空间逸出。

一丝丝的空气争先恐后地从黑色的边缘逃离，然而整个过程却都是无声的，就像暴风雨前的寂静，令人心悸。

黑色的裂纹开始从边角开始扩散到整个皇冠表面，它就像濒临破碎的玻璃杯，正在作着最后的挣扎。

世界树的枝条缠在腰间，“世界”咽下到喉头的甜意，怀里死死抱着不断颤抖的齐盈，终于在同一刻降落到了地面上。

在着地的一瞬间，小女孩的双腿骤然一弯，脚下地面顿时龟裂开去，身体也不可抑制地朝前弯倒。

即便冲击已经因为枝条的缓冲抵消了大部分，却也不是她所能轻易承受的，更何况她的身体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还要抱动一个十六岁的少女。

然而她的眼眸里似乎闪过一丝倔强，虽然从僵硬的动作上可以看出很勉强，但她却是一声不吭地在右脚上更加上几分力道，生生站定！

她回头朝着皇冠的方向望过去，刚好看见黑色的裂纹完全笼住金色的天空。

“糟糕……”她的眼眸里闪过一抹惊慌，翠绿的世界树上无数绿色的荧光透体而出挡在世界树本体面前。

那些都是地下晶脉被转化出的能量。

就这么眨眼的时光里，液滴几乎成了一堵墙，把皇冠和世界树翠绿的树冠完全隔开去。

她抱着齐盈，身躯也骤然朝着面前的石堆下扑过去。

半空中两头红龙似乎最先感觉到了不对，肉翅一展带着自己身躯上的同伴转身逃去，大天使紧随其后，半空中的飞行种几乎在一瞬间散成稀疏难定的平面。

大家都在逃命。

“轰轰轰……”一连串低沉的爆鸣声沿着扩散开来的航迹蔓延开去，在半空中幻想种的眼里，金色的皇冠终于在这一刻发出令人心寒的碎裂声。

没有了028的控制，再加上齐亚这一次蛮不讲理的冲击，“觉醒”的具象化平衡终于在这一刻完全崩塌！

集聚了不知多少晶态矿脉的能量、几近固态化的能量体崩碎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会扫平秦海吗？

还是说……会扫平未来城？

会比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爆炸时的场景更壮观吗？

不管对于结果有多少猜测，这个过程就这样开始了。

最开始是塌缩，皇冠的碎片透过黑色的缝隙被吸扯着进入更为核心的区域，被进一步压缩。

这个过程很短，大概不到半秒的间隔里，皇冠的身躯重复着压缩、膨胀，再压缩。再膨胀的循环，次数不多，仅仅三次，然而最终出现在所有人眼中的只剩下黑金色的固体。

然后是扩张。

就像是被放慢了帧数一般，所有人的视野里都能看见固体表面一圈暗色的波纹透了出来。

奇怪的是，明明在光度上完全比不上西南角的双阳，然而却有一种错觉在脑海产生，就好像在那一瞬间天空都变暗了。

崩坏如期而至。

先是光，然后是风。

视野被光填满，感知被热吞噬，云层被一瞬间涤尽，然而其后露出的天空却不是晴朗的蓝白。

无穷无尽的夜静默注视天幕下面发生的一切。

论规模，论破坏力，它完全是两个月前叶紫燃烧时规模的百倍呈现。

这样的伟力下，无人可当。

哪怕是002，哪怕是柳暮，远隔着数千米的他们也被一瞬间逼飞数千米，然后化作两点流星朝着东南丘陵的林海波涛里坠落下去。

更别提还未逃远的飞行种们。

无声的寂静里，天空被扫平，火焰燃尽目力所及的一切，就像是世界面临着毁灭的终焉，熊孩子推翻了所有的积木，用火焰燃尽童年的黑历史。

一圈又一圈气浪叠加着朝着远方突进，速度远远不是暴风推进器可以比拟。

冲击波的前锋来到远山之间。

树与树的联盟几乎没有作出任何像样的抵抗，土壤成块飞起，带着茫然的百兽一起，在气流里破碎成粉。

其后而至的下一波风裹挟着无可计量的树根，将它们携向远方。

远山被扫平，每一圈冲击波都带走难以估量的绿色，即便是收割机收割稻谷也不见得有这么迅速。

火焰先发而后至，追着风的脚步将它裹挟的一切统统烧成虚无的白色。

它们追赶着各自的脚步，一路攻城拔地，兵锋所向群山无不望风披靡。

风不满足于现有的战果，它沿着群山之间的道路朝着西北继续挺进，然后它来到了未来城。

于是未来城除了挥洒的鲜血和火焰，还目睹了黑夜的降临。

……

爆发来得快，去得也快。

从开始到结束不过一秒不到。

遍布黑色缝隙的天幕上，双阳早已不知所踪，暗紫色的天雷隐约作响。

半截枯木挣扎着从土地的间隙里伸出身躯，任谁也看不出焦黑的顶端原来是翠绿的树冠。

密布的根系表面已经失去了光辉，晶莹已经成了过往。

地下晶脉正式宣告枯竭。

“世界”瘫倒在世界树仅存的根系旁，小脑袋微微垂落，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脯还证明着她的存活。

蓝色的少女躺倒在她身前不远处，却是奇迹般地没有可见的伤痕，只是小小的身躯不断颤抖着。

世界树的屏障没能完全抵挡住能量风暴的侵袭，但却是勉强保住了一点根基。

大天使的半截身躯都成了焦黑，同样瘫在世界树下小得可怜的安全区里，身旁红龙的身躯终于破碎。

除此之外，再无幸存者。

黑色的骑士从天空远端坠落，候鸟被斩断了双翼，白色的甬道里他寂静下落。

白色的壁垒忠实地履行了自己的责任，伴随着红色指示灯的彻底熄灭破碎开去。

骑士跪倒在焦黑的灰烬里，挣扎着朝面前不远处的女孩爬去，身后红色的痕迹渐渐稀疏。

他大概也没多少血可以流了。

许久之后，他终于爬到少女身旁，颤抖的双手费力地把她抱起。

“小盈，小盈？”模糊不清的呼喊声从他口中冒出头来。

怀中少女的颤抖未曾停止，被刘海挡住的眼眸看不真切。

终末之后，谁也不知道命运的巨轮将会驶向何方。

所能做的，唯有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