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深紫色的天空下,华灯初上。

  在这狭窄而拥挤的死胡同里,堆满了废弃的纸箱与家具。

  破损灯罩的碎玻璃满地散落着,只有一盏灯还明灭不定地亮。

  “呲啦啦……”这唯一的一盏路灯冒出几许火花,似乎又更黯淡了几分。

  在那堆积满纸板箱的角落里,黑发的少女挨着墙壁,那张清秀的小脸仰起些许,长而卷曲的睫毛微微颤抖,但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墙头传来野猫凄厉的惨叫,夹杂着几声带着回响的犬吠。

  她努力地想要睁开双眼,过往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

  (二)

  病房里,枯瘦的男人朝望着那陌生的天花板,戴在嘴上的呼吸器正运作着,但他却仍感到呼吸愈发困难。

  他原以为自己对这世界已经没有丝毫留念,但在死亡如此临近的时候,依旧感到那无边的恐惧,才发现自己有那么多想做的事情……

  巨大的求生欲望让他在濒危中努力挣扎,但旁边的医生却在叹气。

  “快不行了……”

  “不能再打强心剂了。”

  “到极限了。”

  上周手术时还在开玩笑的他们,今天的表情却格外凝重。

  病床上的他脑海里开始闪过无数思绪,像是跑马灯一样,那短暂又平凡的一生就这样到了终结之时。

  人定胜天之类的话在此时听起来格外可笑。

  「无论是谁都好,求求你,只要你救了我,我以后就是你们最忠实的信徒……」

  一个个神佛的模样从他的脑海里闪过,他充满了对生命的渴望,但意识却在逐渐变得模糊。

  像是沉入了深潭之中。

  忽然,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从远处飘来,那声音很微弱,倘若他没有如此强大的求生欲,恐怕根本听不见它。

  “你想……活下去吗……”

  “我……想!!”他努力在意识的空间里大喊着,“求求你,救我,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即使变个模样,即使你不再是你,即使——会被重重枷锁束缚,你也愿意吗?”

  “没关系,只要,只要让我活下去,我还想去见一见爸妈,我还想看看马上要出生了的妹妹,我还想……还想玩游戏,还想去吃好吃的,还想看看各种各样……生活的美好,我想,我想活下去……”

  那声音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它是那样的冷。

  但它却悠悠地叹了口气。

  这叹息像是从遥远的亘古岁月传来,但在他耳边响起时,却如同一道炸雷。

  “你将会付出许多,作为代价,你可以继续生活下去,但并不一定如你想的那样。”

  “没关系!只要让我活下去,我就是你最虔诚的信徒,求求你!”

  一只发光的手掌轻轻盖在了他的脸上,男人最后听到的一句话是:「我不是神,我是魔女,魔女……艾休儿。」

  意识就在此时彻底消失了。

  ……

  (三)

  “!”倚靠在废纸箱堆里的少女猛然睁开那双深黑色的眸子。

  她感觉浑身上下都像是要散架了一般的疼,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活过来了,那不是梦。

  她确确实实的活过来了。

  “唔……”从她喉咙里,发出的却不是记忆里那个青年男人的声音。

  软糯而清脆,像是撒了砂糖的西瓜。

  “我……?”她努力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声音,终于确定了那是少女般柔软的嗓音。

  努力低下头,身上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白衬衫与灰色的格子裙,那双在纸箱堆里也仍旧白皙的双腿正被清朗的月光笼罩着。

  脑海里又一次响起那个遥远的声音,她努力去听,却也只听了个大概。

  “……活下……赐予你的躯壳……她……则为……如你所见的少女……无形的枷锁束缚于你,你须知:不可动怒、不可惊吓、不可……如此繁种……若不遵守,苦痛将尽加于汝身。”

  这就是从死亡中归来的代价?

  她在心中苦笑。

  但起码,她真的活过来了。

  和活着比起来,这根本就不算什么。

  ——对于死过一次的她而言,这世界上已经没有比死更可怕和难受的事情了。

  其余的,只要活着,都可以慢慢适应。

  “咳……咳咳……”她虽然是这么安慰自己,但心情还是有些低落,刚才还平稳跳动着的心脏,顿时传来了剧烈的疼痛,像是有一只大手紧紧攥住了它一般。

  “我没有难受,我没有伤心,我没有痛苦……”她只能小声地不断念叨着,要把那潜意识里的悲伤压下去。

  呼吸终于不再急促,她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感觉心脏重新恢复了平稳的跳动。

  这具孱弱的躯体,似乎无处不在提醒着她,自己所付出的代价。

  身体仍旧无法动弹,但胡同的拐角处却传来了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而后就见一个右眼有道疤痕的男人拎着七八个纸箱走来。

  他面无表情,脚步沉重,看起来心情低落。

  那张脸原本倒是普通,但把那刀疤也一起看的话,就能感受到几分凶狠来。

  他将纸箱子往这边一丢,砸在了她的身上。

  “姆嗯!”虽然纸箱不重,但她还是感觉自己比以前更怕痛许多,只是这样轻轻一砸,白皙的肌肤就像是被烫伤了一样,传来火烧火燎的疼。

  她的声音引起了男人的注意。

  他往这里又看了一眼,然后转过身,慢慢地朝她走去。

  少女感觉自己的心脏又像是被紧紧攥住一样,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冷汗从额头上冒出,又从脸颊上缓缓滴落。

  但是过往的人生经验很清楚的告诉她,自己此时必须得表现得镇定一点,说不定还能震慑住对方,否则,就只会发生更糟糕的事情。

  她在心中不断念叨着‘别过来’,却又扬起小脸,仿佛她就是故意坐在这里思考人生的。

  “你……”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沉,他在她面前几步处停住了,“为什么坐在这里。”

  “咕……”她深吸了一口气,吞了口唾沫,强作镇定地笑道,“我……”

  要说出口的话却堵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我坐在这里关你什么事啊!」她在心中疯狂大喊,但现实里却有些结巴:“我……我你……唔……”

  大脑都开始有些供血不足了。

  「看什么看啊!没见过帅哥吗……我只是长得像女人……」

  “你,别……看着我……”话说出口,却变成了这样,她感觉自己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在流泪,但味道除了咸涩外,还带着几分猩甜。

  是血。

  她感觉视线开始模糊了。

  看到他缓缓靠近。

  她不得不闭上双眼,但却仍旧在强作镇定:“你别过……来……我要……回……家……”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想说的话却无法说出口,就连反抗都做不到。

  她原以为变成女人已经是这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了,但却没想到竟然还有更糟糕的事发生。

  「算了,好歹还活着……」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想不到我当了一辈子的处男,却要在这里……」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用那粗壮有力的胳膊将她横抱了起来,明灭不定的路灯终于彻底熄了。

  “……”

  她感觉自己暂时好像没那么危险,在沉默了几秒后,才用那虚弱的声音轻轻说道:“夜……泠。”

  夜泠当然不是她真正的名字。

  这只是临时想出来的而已。

  因为现在是夜晚,又冷又饿,所以就想了这么个名字糊弄出去。

  等身体恢复一些,她就打算逃走。

  做了二十年男人的夜泠,第一次感受到作为女孩儿的那种无力感。

  以前她在网络上嘲笑过许多那些神经兮兮,有被害妄想症的女性,但现在,她却没法笑出声了。

  男人没有再继续问什么,只是抱着她慢慢地走。

  她双眼的鲜血还在流淌,无法睁开。

  「这个大块头不会真的是黑帮老大吧?不对,黑帮老大怎么可能自己一个人出门,说不定只是个打手,难道要把我带走献给老大?」夜泠的脑海里闪出一个又一个小说与动漫里看到过的剧情,感觉自己快要没法呼吸了。

  她觉得自己明明挺冷静的,但身体好像就是承受不住这种压力。

  于是她只能放弃胡乱的想法,不断安抚着自己。

  「想点好的,想点好的,想想我在病床上的时候,想看的本子,嗯……等我回去了,就去P站看本子,好久没看那位画师画的了,我要把她更新的一口气看完,肯定有好多好康的……」

  心情渐渐平静,身体传来真实的触感,让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还在这个脸上划过一道刀疤的男人怀里。

  他身上有一股香烟味和油烟味,混杂在一起,说不上难闻,但肯定不好闻。

  他的脚下传来‘哗啦啦’的声响,像是踢开了一条金属锁链。

  夜泠感觉四周的空气变得沉闷起来,自己好像进入了一个房间里。

  接着摇晃的感觉变得明显,像是在上楼梯。

  “咚咚,咚咚……”

  沉重的步伐缓缓停了,她被轻轻地放下,躺在了一个柔软的东西上——好像是一个充气的垫子。

  “……你没事吗。”男人终于又说了一句,“你的眼睛一直在流血。”

  「要去医院,快点啊,送我去医院啊!」夜泠努力想抓住每一个拯救自己的机会,可惜张着嘴憋了半天,都没蹦出一个字来。

  “唔姆……”

  “发烧得很厉害,先睡会儿吧。”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但虚弱的身体却强制让她陷入了一片空白的梦境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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