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轮转（二）
身在半空，无处可避。
齐亚的眼眸瞪得老大，瞳孔却在这一瞬间紧缩到了某个极致。
就像被光刺激到的猫一般，视野里光线骤然黯淡，密密麻麻的弹幕在视网膜上投影出蜂群般细密的大网。
危险而暴烈的千针后面，是无数双深处闪烁金色的双眼，还有其主人面无表情的脸庞。
齐亚脑子里似乎闪过了什么画面，他突然感觉这一幕好像有点熟悉：
晴日的雪泥鸿爪，被圣洁的颂歌簇拥的大剑，琉璃在屋檐边回转夜色。
但是不知为何无论怎样都想不起什么时候发生过，也许……是在梦里？
生与死的交界点上，黑色的骑士无言顾盼。
弹幕并没有让齐亚等多久，它们的速度毕竟超过三百米每秒。
“砰。”第一声响起，还好，它尖锐的弹头打在背包上，连个印记都没留下来。
“砰。”运气不错，腿部加速器挡住了从右后侧射来的一颗。
“噗。”意料中的入肉声姗姗来迟，齐亚的右腿在半空中急剧地颤动了一瞬，迸溅的血珠挥洒开去。
然后是一连串撞击声，急如骤雨，密若荆棘。
黑色的骑士完美地接受了上百颗子弹的洗礼，身形僵在下落的过程中，各个部分不停因为子弹的动量传递而颤动着，活像跳僵尸舞。
机体坠地。
淡淡的保护罩伴随着残余的波色克粒子喷射成型，生生在落地前的一瞬间凝滞住了骑士的身形。
机体速度归零，沉闷的撞击声响里，齐亚着地。
机体下方的植被被一瞬间碾压成了飞灰，草絮破碎成莲华，在齐亚被染红的视野里飘荡下坠。
他的身体微微抽搐着，迅速有好几股红色渗出，然后浸润身下的土地。
应该说他的运气还是挺好的，承受了这么多子弹的轰击，居然只有几处伤势，而且因为加速甲的原因，没有一处重要脏器被直接击中，更没有再次承受坠地的震荡。
枪声静默之后的战场间，他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和他同时着地的，还有一块黑色的手柄，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但是看它砸出的小坑完全可以推测出这玩意儿不轻的重量。
李天渊送齐亚的手柄，或者说，高速粒子切割刃。
“伪装”拾起这手柄，放在手中掂量掂量，随后无趣地扔在一旁。
他还特意选择了往齐亚后方扔过去，让它从骑士的视野里完全消失。
手柄骨碌骨碌地滚到一旁，然后静止下来，黑色的表面映照世界树依旧碧绿的身躯，还有小女孩面目表情的脸蛋。
没有人说话。
“世界”站在原地，耳朵里齐亚抽冷气的声音有些大，这让得她好看的眉毛起了些褶皱。
她抿着嘴，左手不作声色地理了理被自己揉皱的棉衣下摆，在幻想种的目光中向前迈步。
一步，两步……
她走得很慢，就像她刚才数数一样，每一步之间都是漫长的间隔。
每走一步，齐亚的颤抖就弱上一点，血迹扩散的范围就广一点，深一点。
每走一步，她都要停下来把面前趴伏在地面的败犬认认真真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眼眸深处满是回忆的幻彩，嘴角不知何时有些扭曲地翘起。
“哥哥，当初你也是这样的。”
她负着手，披散的长发伴随着身躯的晃动一甩一甩，这让她看起来不像个十一二岁的女童，倒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
她终于走到了齐亚的面前，抱膝蹲下来。
“你还是这么固执。”她和他的脸之间，只剩下不到五十公分的距离，这让得她的每句话在齐亚耳中都清晰得宛若耳语。
“当……初？”齐亚艰难地从地面上抬起头来，不断晃动的面罩表面血污凝结成水迹，让得032的脸庞看起来有些狰狞。
“对啊，当初。”小女孩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不过旋即被她轻轻摇晃小脑袋甩去。
“当初，你也是这样哦，孤身直入，单骑对万军。”
小女孩轻轻地抚摸齐亚的头铠，眼眸里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除了这身多余的废铁，还有那个站在你身后的影子。”
“影子？谁……啊？”齐亚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的嘴唇乌青，面上早已没了血色，过度失血的后遗症正在侵袭着他全身的神经，体温伴随着血液的流失一分分降低，然而阵阵疼痛却不断刺激着神经元保持着异样的兴奋。
不断流失的热量逐渐吞噬着他清醒的感知，眼皮一分分地沉了下去，视野也逐渐黯淡，在这种情况下似乎幻觉已经开始出现。
“那个该挨千刀的家伙啊……”小女孩的笑容有些可怕，“不提也罢，反正已经死了。”
她站起身来看着失血量明显到了危险值的齐亚，对着“伪装”挥手道：“来两个人给哥哥止血，让他好好养伤。”
她又转过头来，声音柔和了几分：“不管怎样，你总算是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好休息吧。”
齐亚已经只剩下一条缝的视野里，小女孩脸上暖心的笑容在阳光下绽放，这本该很温馨的场面却因为满目的红色而显得有些恐怖。
他微微张了张嘴，然而吐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来。
他大概是要死了。
人死之前总是喜欢回放一下过去的记忆，思念一下过去的亲人。
他也不例外，奈何能让他此刻想起来的人并不多。
老爸从来不笑的面庞，小盈被摸头时舒服的笑声，林刚谈及某个二次元人物时有些猥琐的尖细声……
叶紫姐的手掌拂过他面庞的时候的柔软触感，站在阴影里的柳暮对他低声轻语的宁静……
一切的一切，都在极短的时间里重放。
他又勉强睁了睁眼，看见那黑色的手柄静静地躺在一个白衣男人的手掌上，那个男人躺在地上，脸上带着有些解脱有些无奈的笑容，眼眸紧闭。
你谁啊？刚才怎么没见过你？
他有些疑惑地想了想，黑暗终于在此刻降临。
耳朵里声音渐渐远去，嘈杂也好，惊慌也罢，都与他再无瓜葛。
就这样睡过去吧。
“哥哥。”
又是叫他哥哥的声音，然而却比032的声音更加圆润，更加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