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蒙蔽了所有光线的黑暗,反而让安布罗斯在此时猛然清醒过来。

同时脑海中那犹如断线一般的呻吟像残片一样传来。

「呜、啊……啊……啊……」

“伊昙!快褪下!快变回去啊!”他顾不得周围阴暗的环境,双眼通红地原地大吼起来,“可恶,该死,混蛋!那究竟是什么魔法?太不合理了,伊昙,快褪下啊……你可是我的潜能武装啊,千万不要有事……”

然而,不论他如何力竭声嘶,身上的盔甲却完全没有一丝解除的征兆。

安布罗斯脑袋有些空白,他并没有发现,虽然伊昙只是名机器人,但此时在自己心中的重量却莫名地冲到了首位。

「呜呜……唔,安、我……我……没事。」

就在此时,痛呼逐渐弱下去的女孩,终于在犹如病痛般颤抖的声音中回复了安布罗斯:「我没事,目前、周围的威胁还没有解除,作为武装的我,不能轻易……褪下覆盖模块,必须保证主人的生命安全,请、请谅解……」

“可是,你的声音……”

伊昙的话并非无理,想到一旦失去这身武装后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安布罗斯不由得一阵垂头丧气,同时再次懊恼起铠甲下孱弱的身躯。

“但就算是这样!伊昙,我命令你,以后再也不能违背我的意愿,做出这种荒唐行为了!”

他的声音恨然。

「安……不是这样的,我已经大致分析出,刚、刚才的相位波攻击会造成物质的急速衰变,就连我的核心对撞反应炉都受到了影响,如果是主人你的本体承受,很可能光是新陈代谢就会被加速数百万倍,然后在一秒内彻底坏死……所以……我……」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允许你做出这种行为,记住!我是你主人,但你的生命是自己的!不是我的!是你自己的!”

「……」

在安布罗斯有些歇斯底里的吼叫声中,伊昙沉默了下去。

就在此时,黑暗中传来了雨洛虚弱的疑问:“安……布罗斯朋友,刚刚,那是伊昙小姐的声、音吗?她还活着?”

从声音的有气无力中,安布罗斯才想起雨洛身中那伤及肺腑的毒,此刻回忆伊昙对那片貌似是植物的毒素描述,如果不是从未在书籍中了解过那四个字,他也不会现在才明白她为何在接触到感染剧毒的古墨荷时,露出的那一脸心惊的表情了。

荼龙之堕,荼毒之狠,有如其名。

“话说……这里是什么地方?”

此时,忽然出现左眼处的氧气平均度下降提示,才令他反应过来自己与雨洛目前的处境。

“我们刚刚,难道是被什么东西吞下去了?”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安布罗斯还是通过电子屏,以不足半秒的余光扫描过了整个黑色洞穴的大小与结构,有系统整理出后翻译在屏幕上的罗兰国属文字,显示着这是一具硕大的口腔内,然而奇怪的是,除了明显的潮湿感外,他并没有任何不适。

不如说,安布罗斯反倒想感谢这巨大的生物,如果不是这突如其来的吞吃,伊昙将会被那原理效果不明的紫色光束持续照射,最终受到令自己心碎致死的伤害。

“是的,这里……是你们人类最害怕的,山岳盘龙的嘴里哦。”

黑暗中,雨洛搓起一道闪烁微弱的电光,勉强照明了视野,当然她不知道安布罗斯能通过电子屏的全息夜视看清周边的一切,女孩只是淡淡地笑了一声,虽然语气发虚,但一字以句中却反而再没有先前那种绝望,而是萌发了一种欣慰。

一种被安全与信任环绕着的欣慰。

安布罗斯一呆。

“……山岳盘龙?”

“是呀,你看看那个方向,看到那几颗门牙了吗?”

安布罗斯循声而去,在夜视仪的辨色中,他看清了那几颗硕大的锐齿,然而上面的光泽以及形状却让他感到一阵熟悉。

“虽然光线有点暗你可能看不清,但因为「」而变为亚人的我们,都会在转换结束后留下本体的一处特征。”

“因为什么?你们?”

安布罗斯以为自己没听清雨洛说的话,但女孩像是没自觉般地继续说了下去:“比起留下了犄角的我,图鲁是幸运的……他所留下的特征十分易于伪装,经过一定的打磨后,甚至还能当作武器。现在,它就在你的脚边。”

“这是……苍金巨剑!?”安布罗斯看了眼身旁的地面,失声道。

早闻以矿脉为食的山岳盘龙浑身是宝,却没想到,光是牙齿,就已经是王国被誉为第一稀缺的厌魔金属,这难道就是他们被维尔西尼追猎的原因?并且,通过雨洛的简单描述,安布罗斯也终于肯定了一点,雨洛与图鲁两人果然都非人类。

此时安布罗斯还能从脚底“地面”所传来的轻微震动,理解到自己正处于高速的移动中,而移动的环境,百分之百是地下。

“咯咯咯,虽然图鲁一向好食我为他携带的珍珠铜,不过对于你制作的那几碗有趣的食物,他也是赞不绝口呢。”雨洛将电光凝聚成小球投掷空中,在微蓝的苍白光线下,她明暗交映的脸庞不由笑了出来,那唯美的笑容搭配上凄白的脸色,渲发了某种别致的唯美。

站在这里,看到那道微弱的光芒,安布罗斯一瞬间有些失神。

这算是绝望中的曙光么?

荒唐如我,在斯洛克大陆因帮助古代龙,而被「正义」所讨伐的一天,最终到来的曙光,竟反倒是讽刺的「邪恶」么?

他定了定神,沉声道:

“……没问题,不就是桂花羹么?我会再做给你们品尝的,相对的,我们要一同生存到那天……那么雨洛,你现在的伤势如何了?”

女孩抬手看了看皮肤上的颜色,垂下后可爱地笑笑回答道:“嘿嘿,咳、咳……已经来不及了,看上去比刚接触毒素的状况好,其实毒已经彻底的侵入心脉,荼龙之堕对我族而言无药可治,只剩半小时不到吧……”

此刻露出的对死亡仿若玩笑般的态度,才是她的真实面孔。

听到雨洛笑着说出的黯然话语,安布罗斯反而一震。

“半个小时?相信我,足够了!你应该没听过人类已经创造出了足以治疗这一病症的强大魔法,就乖乖的等着吧,我绝对能保证你不死。不过还有一点很奇怪,为什么……图鲁居然还能活着呢?”

从被吞入口腔中却安然无恙起,安布罗斯就产生了浓重的疑惑。

即是古代龙,又在这个节骨眼上救下两人,答案其实不用雨洛提醒也呼之欲出了,但他明明看见少年被两柄短剑钉杀在地面,绝未经过任何魔法掩饰,如果说山岳盘龙本身具有强大的生命力也就罢了,作为人类身体的图鲁,又怎么可能回避那堪称必死的伤势呢?

“……”

雨洛咬住嘴唇,被压在口中的虽然是能够解释一切的话,但她却因魔法的代价,无法向说出口。

想到最后,女孩只能再次表现出惨然的笑,注视着安布罗斯缓缓道:

“还是那句话,杀了我好吗?”

“啥?”

还在思考图鲁究竟如何躲过致命上的安布罗斯,被这句话差点气跳起来。

“——你在开什么玩笑!?刚刚说过了要救你,你还在说这种没所谓的话!”

“不、不是这样的,我,我……”涨红脸的雨洛一时间变得语塞,就如同不知该怎么表达一般,她头上渗出汗水,“……总之!只要你杀了我,一切我所造成的错乱,一切我所带来的困难,都会结束,所以,请你杀了我吧!”

“很好,让我从头到尾来理解一下你的话,”安布罗斯忽然深吸一口气坐下来,“你和图鲁变为亚人,来到罗兰王国的理由是为了寻找某件事物,用以完成父亲的遗愿,虽然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已经得到了它……我没猜错吧?”

看了眼手上一点灰尘都无法沾染的链环,雨洛点点头。

“很好,然后你们并不知道,在化身为亚人的时间内,你因头上的犄角被维尔西尼的军队发现,因此陷入漫无止境的逃亡中,最终来到沃末尔森林,我猜的可对?”

犄角女孩呆了一呆,虽然事件发生的时间顺序似乎有些问题,但安布罗斯大部分都说中了,她只能继续点头。

“既然都被我说中了,那接下来就很简单了,你遇到了我们一行人,想依靠我们逃出这片森林,然而维尔西尼的手段太过匪夷所思,你还没来得及像图鲁伪装死亡那般熬过去,就遭遇了被称为荼龙的剧毒。”

雨洛听着听着忽然不对:“等等!你说图鲁伪装死亡?”

“嗯!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伪装死亡的话,又哪来的机会重新变回古代龙的本体呢?”安布罗斯胸有成竹地分析着,“倒是你,因为身中荼龙之毒,导致转化龙形的体力或者是魔力不足,才因此落得绝望,最终不想拖累我和伊昙等人,自愿牺牲换取他人的生存?”

这是安布罗斯猜想出可能性最高的答案,作为身体强度最为恐怖的山岳盘龙,应该是有什么特殊手段,保证即便自己处于亚人姿态依旧不死。

“等等!不是!不是那样的……”

雨洛急切地大声阻止道,她已经听出安布罗斯的猜测方向,但这次你可是完全猜错了!

“不是那样,难道他真的死了?”

“唔……呜……不是……”

女孩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然而魔法却令她无法将真正的原因说出口,甚至当安布罗斯这样问自己时,她反而要回答出错误的答案。

他的确是死了啊!图鲁的确已经死了一次啊!

“难道我有说错吗?你只是因为不想令我和伊昙愧疚,而故意这么说的吧?”安布罗斯此时温和地低头向雨洛道,“不要紧张,如果现在是图鲁在保护着我们的话,一旦有机会重回地面,我会立刻把你带到乔伯安教授那里去,你现在只需要静静休息,使毒伤不加剧发作,这样一来我就能够稳妥地帮你……”

咚!!!

安布罗斯还没说完话,周围的景象就像暂停了一瞬间般产生了剧烈落差,他的身体享受了零点一秒的失重,接着猛地被抛在空中,然后再反向撞击在地面。

咔咔咔咔——

就算身穿伊昙,安布罗斯也感觉到了由超重带来的猛烈地心吸力,这种感觉还在慢慢增强,会出现这种情况毫无疑问答案只有一个……

有什么不明的事物,正将山岳盘龙状态的图鲁猛然拽出地底!

轰隆作响的阴暗口腔中,那本就摇曳的电光瞬间闪烁熄灭,雨洛在接连不断的震颤中头痛欲裂,而造成她思考混乱的原因,却有九成不是此时失控的环境,而是女孩不知如何把真正的答案告诉安布罗斯。

正所谓悲从心来,六神无主。

对于安布罗斯的施救,她的心震颤了。

然而,雨洛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说出“请帮助我”这一句话。

没办法到一旦说出口,她与图鲁,甚至包括安布罗斯本人,都会瞬间死于非命的惨烈结局。

全都因为一个契约,从雨洛选择踏出龙族领域的第一步开始,便将她与图鲁的希望从生限制至死,根本无法触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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