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的六月,明明已经入夏,却还没有多少炎热的气息,大概是因为被山水环绕,所以当高温预警已经造访在东大陆的同时,这里的夜风却还带着几分隐约的寒意。

大概是快要高考了,老天爷似乎也慷慨了许多,平日里卢卡几乎见不到月亮,但这几天晚上天气却是出奇的好。

市一中的学生宿舍已经熄灯了,可站在卢卡分部的天台上,还是能将其中隐藏着的点点萤火收入眼中。

装备着夸张重甲的不速之客靠着护栏,大半个身子都在外墙墙面上晃悠,包裹住整个小腿的推进装置大得吓人,还毫无自觉地随意晃荡着,让人感觉随时有可能把它的主人给拽下天台去。

装甲的主人遥遥眺望卢卡市一中的校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的旗角被探照灯映得透亮。

“他”双腿晃荡的幅度渐弱,回缩在墙壁外延上,装甲点在空调外机的平台上,好半晌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单看这身装甲似乎也分不出来驾驶者的性别,只有当城市中心广场的探照灯一闪而过的瞬间,才能依稀看出来面甲遮蔽着的、棱角分明的轮廓

天台无人的寂静里,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的黑色装甲就像最深的那抹夜色,礁石一般躲在墙角的黑暗里,若是没有大楼外散射来的光线,真看不出来是一个活物。

无声间,男人的肩头动了动,机械难听的摩擦声里,他笨拙地伸出手去,手铠前端漆黑的反光里映照出他苍白得吓人的脸色。

因放远而逐渐清晰起来的视野里,银色的旗渐渐被他握在掌心,旗角飞扬,在掌心的空隙里猎猎作响,就像曾经某人的长发,都带着莫名的吸引力。

短暂的失神之后,驾驶员放下手臂,眼眸不知何时有些反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手摁在自己的右腿膝关节处,似乎那熟悉的痛感在这个时刻再次传来。

于是他把脸仰向天空中那一轮明月,眼眸仰得高高的,像是为了阻止什么液体流出来一样急切而窘迫。

想来无论是柳暮,还是林刚,甚至是席尔瓦那个糙汉子,若是看到这一幕都少不得会嘲笑他矫情。

驾驶员似乎在哭,喉头压抑着声响,最后变成奇奇怪怪的咯咯声。

稀里哗啦碎了一地的玻璃渣中,幸免于难的伏特加还来不及打两个旋儿庆祝自己的欧气,便被冰冷的手铠给握了个严实。伏特加具体是什么年份也许驾驶员也不太清楚,他也不懂酒,之前他买这酒的原因也只是听说这酒很烈。

直截了当地一掌劈在瓶颈上,从被平滑削开的空隙里里可以看到淡蓝色的液体不紧不慢地冒着小泡泡。

一个升起,两个破灭,气泡的变幻间闪烁着瞬时幻灭的痕迹。

举起酒瓶,对准嘴巴,浓稠的蓝色液体一点点逼近瓶口,浓烈的酒香弥漫,直冲他的鼻孔深处

酒液晃荡着折射出变幻的色彩,朦胧中淡淡的却满是诱惑。

然而就在那酒液即将冲出瓶口的刹那,面甲的底端却突然亮起了淡淡的荧光,一行字迹宛若水纹,一点点在显示屏上晕开来。

看着这行文字,男人停止了倾倒的动作,似乎是在喃喃自语般轻声念叨着什么。

“差点又忘了,你不喜欢我沾酒。”

臂铠难听的移动声里,暗蓝色的酒瓶重又被放回到地面,面甲木然地转向天台外依旧不熄的灯火。

今晚的驾驶员,颇有点神经质,连带着他身上这套甲胄,运转得似乎也不太正常。

他在怀里摸了摸,一枚淡蓝色不起眼的发卡出现在漆黑的手铠中央,安静地在月光下闪亮。

发卡的样式颇为的简单,颜色也是最简单的暗月蓝,然而边缘却破碎得厉害。

特别是上面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的褐色痕迹,让得本来还算简单质朴的发卡看起来颇有些狰狞起来。

他看着手里这个陪伴了自己并不算很久的东西,一直木讷的眼眸里却逐渐有潮水开始翻腾,本就不怎么稳固的大坝随着缝隙的延伸,一点点向着下游溃塌下去。

“跟你说吧,其实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没有在那个时候选择加入龙渊,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的声音有些含混,也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如果没有加入龙渊,明天就是我高考的日子,而学姐你大概已经在大学找到了归宿,盈儿也能够安安静静地过完她的高中,席尔瓦也许在大洋彼岸时而不时逛逛酒吧,调戏自己的女上司……”

说着说着他突然笑了笑,笑容颇为的难看,月光照耀下两道亮痕从眼角划过脸颊。

他又把酒瓶举起,透过瓶身映照出的半月在沉浮的酒液里微微荡漾,逐渐带上了三分醉意。

夜色渐浓,三分云翳轻柔飘过,月色一点点消退,世界又只剩下霓虹灯的五色微微闪烁。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孩子气地对着酒瓶做了个鬼脸。

“我成年了,我喝酒你也管不着。”

驾驶员这次拿酒瓶的动作更加迅猛,来得也比之前更加果断。

酒液入口,浓烈的香气伴随着难以抵御的辣意蔓延开去,他赌气般往嘴里猛灌了一大口,淡蓝色的液滴聚成粘稠的水流,顺着暴风推进器的胸甲向下流去,芬郁的香气在夜色里扩散开去。

“呜……咳咳!”

“上次有隼帮你,这次……你他妈的有本事从坟里爬出来摔我酒瓶子啊!”

男人呛得厉害,手背粗鲁地抹了抹唇边漏出的酒液,眸子里流淌出莫名的迷惘。

他安静下来的时候,和刚才失控的熊孩子判若两人。

“你都走了,干嘛还要给我留个虚假的念想呢。”

他突然低低地念叨了一句,目光望向身后水塔的顶端,脸上的醉意让人分不清他是不是在说胡话。

骑士的身躯突然向前歪倒下去,黑色的铠甲从天台的边缘轻盈地落下,下方是已稀落成碎帘的车影。

明明明日的钟声即将敲响,可高楼外依旧是人声鼎沸,灯红酒绿盈满这片被围了个结实的小小土地。

几乎是在机甲落下的瞬间,阿想已经从角落里猛地冲了出来,脱手而出的铜铃表面橙黄色光辉顷刻盈满整个天台,把他英俊的侧脸映得颇为明晰。

铜铃脱手而去,叮铃叮铃的清脆响声里光辉四射,却又在下一刻讪讪停在了半空中。

阿想似乎这时候才想起来面前之人对于幻想能力的免疫,素来沉稳的脸在一霎时变得煞白。

然而还没等他扑到天台边上,白色的洪流已经从天台的底端升起,闪耀光辉的粒子在纯白的甬道末端化作星尘消散,而星尘破碎的顶端是极速上行的黑色机体。

暴风推进器消失在视野的远端,撕开天幕的样子,就如同是黑鹰重又出现在光辉的尽头。

这一幕在很多人面前出现了很多次,如今再想起来,甚至连回忆都不需要。

“你要飞起来。”

片刻的愣神之后,阿想望着朝着天空尽头不断加速而去的彗星,突然想起那个对齐亚说过这句话的家伙,面色逐渐变得有些黯然。

他转头望向天台的尽头,坐在水塔边和他对视的女孩眸子里,空色弥漫。

“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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