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踏上前往医院上层的扶梯时，耳机里适时传来了贝拉的回报，我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简单就说服了雪儿，当然也有可能是对方确信我们的搜索肯定会一无所获。
“好，在这里分开吧。”
一下扶梯，我就叫停了队伍，此时跟在我身边的是罗塞莉少尉和昆德拉军士，曼西尼那小子看起来就一幅出工不出力的样子，所以我干脆让他在医院外面看守大伙的机体。
“少尉，二十层以上归你负责，中士，你去查他们的仓库和工作人员的休息场所，其他的病房和行政区域什么的由我来搜，有任何发现马上在频道里报告。”
“是。”
“……是。”
罗塞莉和昆德拉点头遵从了我的指示，随后各自从自己的储物袋里取出了一架小型无人机，这些自带简易扫描装置的无人机通常被用于大型载具的保养维护，我来之前特地问艾米班长借了一些，操控它们的人不用说自然也是拉布雷斯。
“联网检查OK，扫描器工作正常。那我们出发了，长官。”
“去吧。”
在救济院工作人员的注视下，罗塞莉和昆德拉调试好了无人机，分头前往了不远处的电梯，队伍里的尼西兰人在短暂的交流了一番后，也分成两队跟上了她们，于是一开始浩浩荡荡的队伍眨眼间就只剩下了我和雪儿以及另一名穿着制式短袍的女随从。
“咳咳，中校大人，我不得不再次提醒您，这不是‘核查’，也不是‘搜索’，只是一次‘参观’，请您约束您的手下，不要做太奇怪的事，不要打扰病人休息，也不要影响到其他医护人员的工作。”
“放心，她们自有分寸。”
我微笑着回应了雪儿的关切。
“倒是你派那么多人给她们做‘向导’真的没问题么？这不是更影响你们的工作？”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圣心医院实行分区管理，各部分都需要独立的通行权限。”
“这里又不是军事基地，搞那么复杂有必要吗？”
“当然，本院除了普通市民之外，还收治有一些危险人物以及变异种，实行这样的管理制度也是为了保障大多数人的安全。”
“危险人物？这里还负责给罪犯看病啊？”
“不光是犯罪分子，还有无家可归者，精神异常人士，以及危险的传染病患者。”
“哈……你们的业务也太广了吧？”
“大破灭发生之前，这些可怜人都有专门的机构负责救助，现在只有我们救济院能够关照他们了。”
“这也包含在市议会与你们签订的合约之中吗？”
“我们只想为这个破碎的世界多尽一份绵薄之力。”
“在我看来这份力量可一点也不‘绵薄’。”
我话里有话的这么说道。
“古往今来，所谓的‘慈善’都是一门生意，你们连变异种的‘生意’也做，不怕五颜六色的大块头半夜来敲你们家玻璃？”
“呵呵，大人可真会开玩笑，我们对受助者并无所求，如您所知，变异的人有很多，但变异的医生和护士却没有那么多。”
“五颜六色的也不只是变异种嘛。”
“那就不是我该操心的问题了。”
雪儿用完美无瑕的笑容化解了我的攻势。
“在走廊上说话不太方便，大人如若不嫌，先去参观一下我的办公室如何？”
“正有此意，请吧。”
我点头同意了雪儿的提议，其实去哪我都无所谓，我的主要任务就是转移她的注意力。
五分钟后，我们三人通过电梯来到了位于建筑顶端的院长办公室，进了屋子之后我才发现，这间所谓的“办公室”可不是一般的大。书房，会客室一应俱全，餐厅和浴室也应有尽有，比起办公场所，这里更像豪华酒店的总统套房，整个顶层除了这间“办公室”之外，就只剩下电梯旁的两个小小的杂物间了。
“请随便坐。”
无视了我的惊异，雪儿在会客室的大沙发上坐了下来，一路同行的工作人员则很自觉的去厨房帮我们泡了杯茶。
“看不出来啊，雪儿小姐，你的办公室也是别有洞天啊。”
“见笑了，这是之前的院长留下的，我不过是物尽其用罢了。”
“我可以随便看看么？”
“可以，中校大人想怎么参观都行。”
雪儿不动声色的端起了茶杯。
“就是寒舍里恐怕没有长官真正想找的东西。”
“你的用词很微妙啊……”
听到对方这么说，刚刚起身的我又重新坐了下来。
“你这是怀疑我另有所图？”
“不，我只是很难相信，一批失窃的装备，居然需要您这样位高权重的人来亲自追查。”
“如果要找的不是军火，那你觉得我是在找什么？”
“依我拙见，大人要找的东西一定价值连城，没有人会为凡俗之物冒那么大的风险。”
“军火仅仅是‘凡俗之物’？”
“不是么？”
“那什么才不‘俗’呢？”
“起码是某种不可复制的东西吧，比如一段回忆，一个巧思，一刻春宵。”
“哈，雪儿小姐还真是文雅，可惜我是个俗人，只对看得见摸得着的实物有兴趣。”
“看得见又摸得着，还特地要来医院里找……那么，大人想找的应该是某个具体的人吧。”
我话才说到一半，雪儿就报出了答案，我完全搞不懂这家伙到底是怎么猜到的，不过既然她都把话挑明了，我也没必要继续藏着掖着了。
“没错，我要找一个人。”
“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
“是我么？”
说着，雪儿再次笑了起来，作为一个Chrome。她的笑容确实很有摄人心魄的魅力，只可惜我不是人类，这种程度的诱惑动摇不了我的心智。
“很遗憾，不是。花儿再美，也入不了农夫的浊眼。”
“那一介农人何苦闯入花田？”
“寻锄。”
“锄若不在花田，农人当如何自处？”
“锄若不在花田，花匠又当如何自处？”
“……”
我的一席话让雪儿陷入了沉默，在沉思良久后，她睁着大眼，用樱桃小嘴缓缓的比出了“维兰”的口型。
“真是天大的误会，中校大人，无论是您口中的军火还是那把心爱的‘锄头’，都与我们救济院毫无关系，这中间一定是哪里出了纰漏。”
看到我轻轻点了点头，雪儿的情绪明显激动了起来。
“也不见得一定就是误会，如果我是雪儿小姐，肯定会先搞清楚‘锄头’发生了什么事，而不是急于撇清它与自己的关系。”
我若有所思的接着说道。
“想必雪儿小姐应该会比我更在意那个人的下落吧。”
“……”
被我点出了破绽，雪儿一时半会接不上话，正当我想要乘胜追击之时，我手腕上的指挥面板突然响了。
【见鬼……】
我本来想挂掉的，但面板上的名字改变了我的主意。打给我的人是玛莎·苏利文，她人现在就在玛塞，不需要钱德勒医生的通讯装置也能与我取得联系。
“可以啊，小贼猫，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长本事了嘛，你现在在哪？”
刚一接通电话，玛莎带着怨气的话语就像连珠炮似的打了过来。
“我在圣心医院。”
“你去那干嘛？”
“找人。”
“挤牙膏啊，问一点说一点，能不能一次说完？”
“维兰军士失踪了，我觉得是救济院的人劫持了她，我现在正以搜查失窃军火的名义在圣心医院寻找军士的下落。”
“瞎搞。马上收队！”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圣心医院是谁的地盘你不知道？我电话都快被打爆了！”
“其实我有别的计划，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您能再帮我拖延一下么？一个小时就好。”
“不行，压力太大了，最多只有半个小时。”
“恕我直言，我不觉得团结阵线能对您施加那么大的压力。”
“那群臭鱼烂虾倒在其次，主要是救济院和方舟集团，从NPKF到玛塞议会，你猜上上下下有多少人拿过他们的黑钱？”
“……您大概也拿了不少吧。”
“知道了还问！半个小时之内收工，不然屁股给你打开花！”
玛莎义正辞严的给我下了最后通牒，即便心存不满，她的话我也不能不听。
在挂断了局长的电话后，我紧接着又接到了好几通我从来没听过名字的市议会议员和NPKF军官的来电，差点没被烦死的我赶紧把民用通讯转接到了莱蒂那边，结果公开号码找不到我，有些家伙又自作聪明的打起了军用频道的主意，跟他们斗智斗勇了半天我才发现自己刚刚不小心忽略了罗塞莉少尉的呼叫。
“怎么了，少尉？”
也顾不得雪儿小姐还在等我，我赶紧接通了蕾拉的频道，哪曾想不管我怎么发问，回应我的都只是海浪板轻柔的白噪音。
【这是通讯器坏了？】
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我又试着联系了同在大楼里的昆德拉，然而通讯器根本就找不到她的信号，大楼外的曼西尼倒是可以联系上，但那家伙并不清楚大楼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外面一切正常吗？”
“除了有十多个火箭筒指着我之外，其他还算正常。我说，长官，咱们什么时候开路？”
“任务完成的时候。别怕，我在团结阵线里有人，逼急了你就报谢尔盖·达米罗夫的名号。”
“哟，您还认识怨魂的指挥官呐？”
“你也认识他？”
“我认识他，可惜他不认识我啊……说起来，拉布雷斯那丫头是去上厕所了吗？无人机的数据链没有断开，但敌军动向有十多分钟没更新了。”
“是么，我回头帮你问问。”
“这可不是我打小报告啊，长官，就算是女孩子，十多分钟也太过分了。”
“行了，你好好守在外面，有新情况随时通报。”
说完，我挂断了与曼西尼的通讯，但中士的话语却不能不引起我的注意，任务开始直到现在一共也就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一向认真负责的少尉没道理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队部，听得到么，尹少校，回报。”
“这里是队部，我是尹，怎么了中校？”
“拉布雷斯少尉呢？团结阵线的动向为什么一直没有更新？”
“呃……少尉她、她有点不舒服。”
“不舒服？”
“她刚刚晕倒了，我已经叫人把她送去医疗站了。”
“那丫头没事吧？”
“应该没事，我听说还没送到她就醒了。”
“那现在无人机是谁在操控？”
“我。”
“马上更新战术地图，如果忙不过来，就叫伯纳德或者司来帮你。”
“抱歉……我很久没有参与实战，这就更新地图。”
“下次再发生这种事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
“是，长官，真的十分抱歉。”
尹安玖忙不迭的道歉，但有关拉布雷斯的事我总觉得她没有跟我实话实说。要不是眼下蕾拉的问题更加紧迫，我一定要好好的问清楚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罗塞莉少尉和昆德拉的无人机还在工作吗？”
“我看看……不在了，两架无人机都在三分钟前失去了联系。”
“三分钟前？拉布雷斯是不是也是那个时候晕倒的？”
“……差不多吧，具体时间要等调了监控才能确认。”
“不必了，你好好操控无人机，我亲自去找她们。”
“少尉和中士也失联了么？”
“嗯，看来有人非常不想让我们搜索圣心医院……哪怕只是形式上的。”
我咬着牙回应了尹参谋的疑问，随即结束了与她的通讯。等我回过头的时候，房间的主人已经不在她原本该在的位置了，迟疑了片刻后，我立马切换了红外视觉，顺着会客室里遗留的痕迹追进了不远处的主卧。
【这是怎么回事……】
我推开半掩的房门，第一眼就看到了床边的两个强力热源，仰面倒在下方不断抽搐着的应该是雪儿小姐，而骑在她身上的那个从红外轮廓上来看根本就不是个人类。
【机……机天使！？】
我迅速认出了不明物体的真面目，但奇怪的是，当我切回正常的光学视觉后，我看到的却是先前帮我们泡茶的那名随从正在小心的帮面色平静的雪儿擦汗。
【可恶，脑波入侵吗！】
机天使的潜意识干涉异乎寻常的强大，即便我知道有诈，我的大脑也无法让眼前的景象呈现出它本来的模样。
为了从恐怖的异界生物手中救出雪儿，我毫不犹豫的拔出了腰后的配枪，但还不等我扣下扳机，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怪物已在一声爆响中被轰飞了整个上身。
“艾吉斯！？”
枪弹是从与卧室相连的阳台上射过来的，透过被击穿的落地窗，我清晰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
同一时间，枪手也注意到了我的存在，但在与我四目相对之后，对方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做多余的动作，而是轻轻的向后一跃，字面意义上的融化在了湛蓝的天空之中。
【那真的是艾吉斯吗……还是我的脑子又出毛病了……】
我大步冲到阳台，然而外面早已没有了任何枪手存在过的痕迹，就这么一恍神的功夫，我就忘了对方的衣着和手里的武器，甚至记不清那家伙开火时到底有没有露出面部。
【该死的，别又是那些异乡人在搞鬼……】
眼看外面找不到更多的线索，我只得转身返回卧室，刚刚在我面前被击中的机天使此时已经消失不见了，万幸的是作为受害者的雪儿还有呼吸，只是她现在那副涕泪横流，抽搐不止的样子，我也没法用“安然无恙”这种词来形容。
“喂，前台吗？这里是院长办公室，雪儿小姐出了点状况，快派急救人员上来！”
一边用床头的电话呼叫支援，我一边顺手用床单盖住了雪儿裸露出来的身体，为了防止附近还藏有别的敌人，我又小心的搜索了一遍屋子，不出我的所料，帮我们泡茶的随从早已在厨房遇害，可怕的机天使将她和她身上的衣服一并撕了个粉碎，最早看到遗骸时我都没有办法把它和“人体”联系到一起。
【这鬼地方怎么会突然冒出机天使？是为了刺杀雪儿特意投放的？还是说，那鬼东西的目标……其实是我？】
看着眼前惨不忍睹的景象，我心乱如麻，如果对方真是冲我来的，那蕾拉和昆德拉很有可能也会遭遇不测。
【不行，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一想到救援人员赶到现场后，我肯定会被当成第一嫌疑人遭到控制，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得捡起随从怀里沾满了血水的门卡抢先离开了办公室。眼下这个情况，直接坐电梯下去是自投罗网，想要去找同伴，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走楼梯。
【四十层啊……这也太要命了。】
对于战斗躯体来说，下楼梯并不比上楼梯轻松，但在一口气冲下了五六层楼后，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眼下最大的麻烦还不是体力。
伴随着我的视线，我脚下的楼梯莫名其妙的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插入了一堵厚墙。
【为什么会有空间错位……难不成这是异乡人布下的陷阱？】
我在废都的终焉之塔和拉布雷斯的宿舍里都见识过类似的场景，事实上我现在都搞不明白这到底是脑波入侵引发的幻觉还是维度裂隙造成的超自然现象。
伴随着空间的扭曲，一些光是看到就会让人喘不过气的诡异图形渐渐的从四周的黑暗中浮现。好在我对此也不是没有准备，秉承着“眼见不为实，心想才成真”的理念，我闭着眼冲过了“鬼画符”的围攻，但我脚下的台阶仿佛无穷无尽，无论我怎么奔跑最后都会来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地方。
‘来这边。’
正当我不知所措之际，艾吉斯的声音幽幽的回响在了我的脑海里，我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结果只看到了一扇挂在虚空中的安全门。
【……那就是出口么？】
安全门的高度即便是战斗躯体全力跃起也接触不到，好在对此我也不是没有应对之策。深呼吸了几口后，我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所在的地方才是天花板，转瞬之间，我便像一颗流星一般直直的朝门的位置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