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要在吃饭的过程中,偶尔回答家长的问题,分神等于又增加了掉饭粒的几率,我得更加谨慎……而途中,爸妈也跟他们说了刚才楼下、上楼的事情。

“这也是像家庭里有那些身体不健全的亲人的难处之一啊……”外婆也认识在楼下看似问候实则八卦的那个大妈,“如果是高位截瘫那一类,很难出门在外活动,那对患者自己还不算太那个,但就是像牛牛这种偏瘫患者,短期几个人对他表示同情、可怜,以牛牛的心性还不算什么,但长久下来,他要承受额外的精神压力肯定不小啊。”

“以后外出锻炼,如果像在康复中心那样那种强度,积极性也不减太多,那不光是社区里的人,总会说些闲言碎语,像去公园里,散步、使用那些健身器材……那些老人家也会问东问西,不应答心里也是烦躁的,影响训练质量、训练时间。”

“上楼的话,章启轩踝关节控制不够好,足下垂加上膝盖过伸导致的肌肉震挛,不是很快就能解决的问题。”老爸说这意思也有劝老妈别冲我像当年,考试没考得很好,家长就数落青春期小鬼的隐晦含义,“上下楼梯总有一趟是能扶到楼梯栏杆的,刚才只是因为这一带房子比我们那一排,那一片更老一些,楼梯扶手磨损生锈的粗糙程度就更严重……牛总洗手是肯定的,但用洗手液还是挺少见的,吃饭就更加小心一点了,没有大口扒饭掉桌上,然后随手捡起来丢嘴里的操作。”突然转折来个笑点也是老爸与人交谈的一大优点,刚才外婆说的是挺不开心的事,这么一调和也是让气氛松快一点。小姨则应该是没怎么经过思考,直接问道:“那等会下楼有肌肉震颤了,想想不是更危险一点的情况吗?”

“靠墙扶着走……我觉得有了支点,很多问题都能让牛总自己处理,说实话,章启轩做得已经算不错了,我们刚才也没有上前帮他太多,尤其上楼到家的过程,都是一个人解决的问题,我和陶丽只是旁观罢了。”老爸说道,“今后还有时间,可以提高更高效率的日常训练,把牛总自己和我们的担心,在一次次实践应用中消除掉,回过头来看的话,牛总不就又是向正常人的体能水平恢复了一段吗?”

“嗯,听到嫩芽(你爸)说的吧?记住我们说的,好好努力,就像你以前学习那样,大家都会帮你的,不要丧气。”外公一贯是对我宠溺的态度偏多,这时对我说的也是温和、鼓励的语气,我明白他是不会对我用反语、暗示之类的语句,只是外公他类比用的是我在n市的学生时期……不久前我的母上大人对我还是比较严肃、不做实际学习,再亲自指点,教我服气的,那的确是很有家长训诫孩子的既视感的。我……不好明着吐槽,但内心会有一个挺早之前就冒出来的猜想。

外婆的性格,在我有记忆的年岁开始到现在,我都没有她冲别人发火的印象,老妈先前也跟我说过,她的老妈是没打骂过她的,顶多是说教她一番,真正对少女时期比较皮的她,覆盖了一层“阴影”的,就是她爹了……骂也骂,打也打,打也有花样的,肉贴肉的,或是使用某些工具的……跟他以外公身份面对我来讲,那真是把隔代亲的“亲”字演绎到优秀之上的程度。我首次听老妈那番讲述,脑内假想出两种对比,是真有“信几拉乃”的感觉的。

说回正题:我这意思是外公对待大女儿的教育方式,与我小时候,老妈对我的教育方式挺像的。虽然越往后老妈对我是越理性、不会动手了,但这在我尝试着去谅解她对我的打骂,帮她找理由、借口的同时,我……会莫名地把一部分责任推给外公——传导机制还是没法完全阻隔的啊,这冥冥中还是有因缘果报的,外公您对我宠爱有加,但缺的那份严厉、责打,还是通过您女儿传到我这边了。而因此怨怼您?那从两大方面都说不通啊:实际上外公不仅从没动手打过我,甚至在我高中时期,晚上吃饭的时候老妈对我劈头盖脸一顿骂的中后期,外公还会试图制止她的;而如果按照我刚才的逻辑,您对我的“责打”是经过您大女儿为中介才到我的体感——无论是我真正挨过的打起码是来自女性而非男性,加上我脑补一下您年轻时候的力气(从现在看您的肱二头肌倒推一下),以我现在对人生的宽容态度,就算我确认您对我有惩罚,那也是庆幸您让您女儿来打我,而不是狠心一个猛男亲自下重手……

到了冬天,南方冬天天色暗得都挺早,哪怕我和爸妈吃完饭没在三楼家里呆太久聊聊天。楼道里没有每层都装上感应灯,所以老爸打开手机的手电,照着我步步下楼。怎么说呢,应该足下垂是应着下楼步态的缘故吧,我在这次下楼途中没有遇到心里预想的那种情况:下一层楼梯的半途中右脚起了震颤,我的健侧手又没法实在地抓握住固定的物件,导致我的右脚滑下一级台阶……只是摔个屁股蹲,没有大的伤情倒还有惊无险,要是患侧脚还因为滑下的角度不巧,给我来个扭伤,那可真是倒了大霉,下周一,康复医师们见我那模样,听了那情况,不得面面相觑,哭笑不得啊?

到了我们家的楼栋,上楼过程中见到了二楼左侧住房,那位小姑娘的奶奶,她们家有时房门是开着的,我之前也没去问具体目的是什么……这波正好是我们上楼,那位奶奶装好一天的垃圾,抛到门旁边,结果先是见到老妈,然后顺势看向楼下,见到老爸不算稀奇,但中间看到我……

“哟,小伙子出院了?不错,能自己上楼不用帮了,以后肯定会康复得越来越好的,年轻还是好啊……”

“嗯,借您吉言。”老爸在我身后道谢,我没有开口,心里也是微微苦笑,但还是向那位熟悉的老者,背不算躬得很深,颈还是压得挺低——表示基本的谢意。而不知道她有没有注意到,从她向我表达祝愿,到我经过她面前,我都没有改变自己的面部表情,一样的扑克脸,神情淡漠。在旁人看来,如果是点头之交的、认识的人,见到现在的我会感觉心头一突:这少年有心死的状态。但镜水的亲朋好友们,像二楼奶奶那样见到我这时的神色,再加上像在医院,我会开口聊几句话,那他们应该能明白:镜水还没到自我放弃的地步,或者换句话说,镜水的意念与实际行动正巧没法取得同步——这在之后我会向你们解释的,现在……还不是恰当的时候。

“欢迎回家。”老妈拿钥匙开门,开客厅里迎宾的玄关上方的灯,老爸在背后温声一句,像是向这间房子的所有静态物件做出提醒:中间这位虽然走路一跛一拐,右手、说话的流利程度……也有不与健康人匹配的地方,但你们还是要记得,他还是章家少爷,唯一一位一人睡一间卧室、一张双人床的。当然这话不能直接说出口,不然让老妈听了,多少会觉得有、不爽哈。(老爸:我也没这么想过哈,别想着阴你老子……)

怎么说呢……我果然还是个偏感性的人,只是爸妈刚才这几个简单的动作,家里都没有像小猫小狗那样,能见面迎接我,带着几分特殊生气的事物,我进门习惯性地深呼吸第一次,在呼气的末尾,差点没止住气息,连着短促地只呼不吸,不受控制地带出泪水。虽然我觉得这时哭了也不会太丢人,但还是忍住了,没让高高兴兴的回家一上来就垮掉,老爸还算敏锐,多少注意到了我刚才的气息波动,知道我的情绪有些不平稳,拍拍我后背,有向前的一股小劲。

“好了,也别傻站着,换鞋洗脸洗脚,换睡衣上床做康复运动……”说着,老爸还笑着轻叹一声,熟悉他的人一听口气就知道是在开玩笑,“唉,说是说你有回家的时候,我们当然高兴,但一些康复训练需要别人的协助啊。”

“好不容易回家歇会儿了,以后还得有给你掰脚撇腿的操作,辛苦的总是我啊,先不说力气大小的问题,你妈咪晚上有时还会被那些牌友们叫下楼搓麻啊……”

“几个意思嘛?”老妈也没有实在地发火,语气里也是调侃的意思,“真要这么考虑的话,如果陪读的问题你不能一起去锡市,那起码在那边的康复工作就是我要出份力了,你却继续留在老家优游自在,那谁辛苦啊?”

“好好好,你辛苦……虽然等会给牛崽洗脸洗脚各项工作还得我来,你是提前透支未来的一部分轻松。”

我现在的洗脸洗脚,可以说跟我现在的自理能力评级差不多——半自理吧。洗脸主要是单手拧毛巾的话拧不干水,老妈给我买了小方巾,当然这其实主要是为了我自己洗澡的问题……洗脚弯腰低头不方便,但也不至于让家人蹲着帮我用手搓脚,左右脚也能互相搓动,搓除脏东西虽然效率不咋的,但毕竟天天要这么干的,总比三天两头才洗一道好。但擦脚时,水沥沥落落地总不好,所以干脆当他们在的时候,省得麻烦,洗脸洗脚的活就交给他们帮我完成了,正好还能拿热水泡泡手,软化患侧手肌肉的僵硬,毕竟我右手还不能自主有意识地翻腕……

唉,长路漫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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