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薇妮亚轻轻捡起一件华美的大衣,出处不明的材质泛着融化的黄金般的光泽,如此贵重美丽的东西,即使是用手碰一下都仿佛是对它的亵渎,而会把它随手扔在地上的恐怕也只有夫人了。

吉薇妮亚用一个玉石制的衣撑把它挂好,保存在旁边的一个大衣柜里,然后开始收拾下一件。不只是她,其他的很多接受了夫人精神改造的下仆都在忙来忙去,有的把一件件衣服叠起来,有的慌慌张张接住夫人扔开的帽子,有的抱着一大摞首饰盒子举步维艰。而这个极大的试衣间的主人,正在那面堪称稀世珍品的落地镜前转来转去,从各个角度观察自己。

“这一件呢?如果搭上这个披肩的话,就不得不把上衣整个换掉呢。”

夫人把一个绣着复杂花纹的披肩裹到肩上,扭动着上半身,观察与衣服款式是否契合。夫人的要求很高,不论是色彩、款式还是整体基调都必须天衣无缝。

“喂,你,觉得这么搭看上去怎么样?”

被点名的下仆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老实回答道:“色彩没什么问题,但这个款式并不适合您,它更适合身材比较娇小的女性。”

“哦?说到点子上了呢,真是太谢谢了,我可爱的小甜心——”

夫人把披肩随手一扔,有从衣物的海洋中揪出一条绣着金线的长围脖,一边仿佛突然想起来似的说道——

“——嘛,不过被人说‘不合适我’还是很不爽呢,所以你去死吧。”

话音落下,寻常强者听之即死的死之言灵立刻夺去了侍从的生命,他软绵绵地倒在地上,立刻有几个人上来把这具尸体拖走,并把这块地板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一直躲在最不起眼的地方收拾衣服的吉薇妮亚瞟了一眼那边,在心中叹了口气。

这是第几人了呢?

从夫人开始全神贯注打扮自己开始,下仆们的死亡人数就在不断攀升。

但吉薇妮亚并不惊讶,因为夫人就是这样的人,把自己的好恶分得很开,因此经常做出十分矛盾的举动。她一方面很善于听取属下的意见,而且听取之后一定会做出适当的改进,但另一方面她又无法容忍任何人看轻她,哪怕只是说“衣服不合适”也不行,于是两者作用之下的结果就是——她虚心听取了意见,然后怀着感动的心把他宰了。

完全游离于善恶之外,把周遭的一切都视为自己的陪衬,只爱自己,只依照着自己的好恶行事,把其他一切都抛诸一边。

“何等的无可救药,又是何等的……让人羡慕啊,对不对?”

吉薇妮亚忽然听到声音。

有人在对她说话。

她又向夫人那边瞟了一眼,但夫人还集中在试衣服一事上,根本没有注意她。

“从前,有个少女……”

动作停滞了一瞬,但她立刻恢复如常,脸上永远是那温和恬淡的笑容。

“她总是在看别人脸色,总是谨慎地揣测他人的想法,深知与人交往的技巧与禁忌。”

打开一扇新的柜门,把抚平了皱纹的衣物挂了进去。

“总能把和他人的关系处理得恰到好处,总能获得他人的信赖,总能展示出一个最温柔可亲的自己。”

关上柜门,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走向夫人。

“长此以往的结果,就是……”

向夫人打了个招呼,说自己想出去方便一下,夫人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多看她一眼。

“——她,忘记了如何以真心待人,忘记了如何自然地表露感情……”

离开试衣间,离开这个仆人们来来往往的空间,终于来到了宅子外面的花园。

“甚至忘了……真正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

“……”

轻抚过被夜风吹散的长发,她看向那个靠在花圃的围栏上的人。

看向这个对她而言在各种意义上都极为特殊的人。

不是惶祸,不是安努巴斯,甚至不是弗格·银。

“好久不见,吉薇妮亚小姐。”

白发独眼的年轻男子向她打了个招呼。

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而吉薇妮亚也条件反射般地露出柔和的微笑。

尽管她的眼中毫无笑意。

“好久不见了,庾先生,很高兴见到你。”

————————————————————————————————————

那是何等久远之前的事。

某个小城市,某个孤儿院。

洁白的公寓式楼房,小公园,教室,不论怎么看都是个设施完备的温馨小世界。

这里的孤儿全是十岁左右的孩子,都是一等一的美人,不论男童还是女童。

现在,他们正穿着最好的衣服,在大厅里站成一排。

有的人一脸绝望,有的人眼中闪烁着谜样的光,但大多数人只有终于认命般的深深惆怅。

肥得流油的院长冷冷地看着他们,时不时捏捏这个男童的脸,拽拽那个女童的头发。

“这就是这一批要卖的货吗?”

“是的,一共十个,个个都是雏,只等客人们来挑选。”

“哼……货色还不错,但愿能卖个好价钱。”

“呜……呜呜……”

“……嗯?”

突然传来的呜咽声让院长眉头一皱。

他看来看去寻找声音源,然后锁定了一个瘦弱的男童。

这个男童虽然是男儿身,却有着好似洋娃娃的可爱脸蛋,还有那纤瘦的小身体,绝对是那些兴趣特殊的老女人的最爱。而他现在正颤抖着看向院长,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眼中流出,就像一只绝望的小动物。

“别给老子哭,给你,赶紧把鼻涕眼泪给老子擦干净!别让客人不爽!”

院长扔过去一块帕子,但男童没有接,帕子就这样掉在地上。

“……小子,你是想怎样?造反吗!?”

嚓的一声,院长粗暴地提起他的领子,目光凶狠,而男童只能无力地挣扎,从牙缝挤出字——

“我……不……想……”

“嗯?你说什么!?”

“我……求求你……我不想……被卖给那些……那些人……真的……”

“哈啊?你以为老子把你养大是为了什么?想让老子的钱白花?别他妈给我开玩笑!”

“不要……求求你……不……”

“…………好吧,我明白了。”

院长手一松,男童落回地上,然后——

咚!!!

穿着厚皮靴的脚正中小腹,把瘦小的身体踹飞,男童在地上痛苦地挪动身体,院长又噼啪打了个响指,几个满脸横肉的壮汉立刻出现在男童身边,一顿拳脚落下,每一下都落在身体最柔软的部分,男童一开始还在哀嚎,没过一会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院长,这小子不动了。”

“简单包扎一下,关一周小黑屋,从这次的商品名单中除名。”

“明白。”

几乎与死人无异的男童被抬了下去,其他孩子们看他的眼神中虽然有恐惧,但并无惊讶,因为这种事早就习以为常了,说是家常便饭也不为过。

钟声响起。

“时间差不多了,院长先生。”

“那就开门迎客吧。”

门打开,客人们走了进来。

大多是男的,也有几个女的,无一不是衣着华贵,但都进行了特殊的化妆,难以确定他们的真实身份。

然后他们就开始在孩子们面前走来走去,像挑选商品一样仔细观察他们,有的还面无表情,有的已经认不出露出了猥琐的笑。

“孤儿院”只是这里的副业。

黑市里小有名气的雏技贩卖商——这才是主业。

每隔一段时间就收来高素质的孤儿,养育他们,把次品一点点剔除,最后留下真正的高质量货,待年龄差不多了就向有特殊嗜好的贵族们高价售卖。

孤儿院的教育除了基本的会话读写外,只有一件事——“听话”。不按时吃饭会被揍,不按时睡觉会被揍,去了不该去的地方会被揍,该沉默的时候说话了会被揍,被子没叠衣服没洗会往死里打。

孩子们用不了多久就会意识到这个孤儿院的本质,也会明白他们的命运将会如何。有的会因绝望而反抗——这类孩子一般都活不了太久;有的封闭了自己的心,只是接受现实——这才是院长想看到的;还有的因为早就受够了饥寒交迫的生活,所以巴不得被贵族老爷们选中,甚至早早地自学取悦人的技巧——这样的自然是优等生了。

这次成为商品的十个孩子也是,有的害怕,有的心灰意冷,有的巴不得被选中。

但那个站在最边缘的少女有点与众不同。

那少女只是静静站在那里而已,眼中无喜无悲,淡漠地注视着挑选商品的人们。

不是害怕,不是灰心,不是绝望,也不是跃跃欲试。

一个半老的男人最先注意到她。

看到的一瞬间,就已离不开视线。

早已尝过不下百个可爱少女、已经变得有些麻木的他,竟然时隔很久再次燃起了火焰。

“……喂,院长,那孩子是?”

院长忙不迭地蹭过来给客人介绍商品。

“尊敬的客人,她的编号是G,三岁时被鄙院收入,成长到现在的九岁,是个有点……”

“有点什么?我要听实话。”

“嗯……不太好形容的孩子,从来不犯错,但也从来不讨好别人,和每个人都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实在抱歉,这样的孩子我们也是第一次见呢。”

“嚯,似乎有点意思……”

这时,越来越多的客人注意到了这个编号G的少女,他们无一不惊讶于少女那美丽的容颜和莫名淡然的气质,这对于玩过的货色仅限于“惶恐至极”和“无比热情”的他们而言,可是全新的体验。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