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沉重的学院堡垒中，除了最顶上的三层，没有任何一间教室还待着学生，一二年级以下学员的学程中，暂时还没那么早安排实验魔法课，于是短暂的，整个学园再次笼罩在与清晨相似的一种静谧气息中。

与其相对应的，是距离外院教学楼墙数百米远的一个巨大场地。

在那里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人声鼎沸，吵杂无比。

这处规模大概在两个玻璃糖衣赛场大小的操场，场地呈不太规则的梯方形，梯顶收窄的那一边是教职工高台。而它在被托尔斯泰分配为战斗操场前，乃是尚未改建成学院时期，作为战争堡垒的最广阔的校场，以及部队所编方阵集结地的存在。

此时广场中央聚集了大量三年级以上的学员，因为数量庞大，虽然喧嚣但也震撼无比，再加上四周边缘则排列着的雪铁士兵，军容冷冽肃杀，这一刻，托尔斯泰那经历了无数年逐渐淡去的铁血气息，仿佛又回到了这座要塞中。

在水泄不通的人群尽头，也是四边严肃士兵排列队伍所汇集的交点，在那里，有一个数十平米的木台，台面不高，台上放置了一张演讲台模样的竖桌。此时桌上被撤去了所有的杂物，平铺着一张又一张写满密密麻麻文字的纸张。

竖桌旁站立着一个盔甲复杂度类似于军队统帅的中年人，在他身前，不断有学员从木台上走过，在纸张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年级、基础素质分与修为等级后便走下台去。

征选大会，听上去似乎是筛选式的集会。

但来到这里的学员都知道，这个用词与传统意义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大会的内容的确是征选，但征选的结果却仅有两个——合格与不合格。

并不存在落选这一说法。

所谓的合格，指的是参与大会的魔法师“优秀的”符合了正规随军魔法师的级别。然而，一旦未被征选上，也就是不合格，却并不意味着那些差生能够逃离本次随军令的征召，他们依旧必须跟随军队，但地位将比之合格者一落千丈。

简单而言，在征选大会的筛选名目、也就是那无数张纸中的名字里，越是高修为的魔法师，在与军队的共同行进或组队中就能获得越高的权限，相反，则很可能被派遣到后勤、杂务、魔法传令，没有任何职权，最坏的情况，差生甚至可能与俘虏兵一同被作为部队的炮灰。

并没有人对此有丝毫疑议，这是斯洛克大陆历经千年都未曾改变的随军魔法师制度。

“……到底是边境吗？这种素质真是可笑啊。”

中年人面容严肃，心中却颇为不快。

他俯视着台下这群在他眼中连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们，暗暗叹气——倘若不是雪铁士兵在某种意义上，是王国培养用于应对敌国魔法师团的产物，他根本不屑于与这群毛孩子联手。

但事实摆在那里——士兵们虽然擅长近身作战，一旦切换到破坏方面，反倒没有多少出色之处，就算他再看不起这群良莠不齐的新生儿，一旦到了战场上，身为专职魔法师的小屁孩们，又确确实实能够发挥出比自己手下的士兵更恐怖的打击效果。

即便如此，中年人还是对眼前毫无纪律的嘈杂人群感到十分不屑。

身为荆棘花军团两个驻扎编队总长之一，中年人可是亲眼见识过王族专属魔导方阵的威严——经过了专门的、非人的训练后，那群王国真正的杀手锏身上破坏与毁灭的气息，那种月行潮汐的窒息感，那种战争机器般无形却有质的压迫力，不止一次让中年人感受到令他浑身颤抖的压力……之所以斯洛克被魔法数千年来彻底统治着的，压力！

中年人并非不擅长魔法，只是天分并不良好罢了。

只是在统领军队的数年中，他不知不觉产生了一种对魔法的莫名距离感，就仿佛魔法并不再是他最高的信仰——当然，这种情感在见识过那群气势堪称毁天灭地的魔导方阵后，立刻就被中年人摇头当做邪念，哆嗦着抛在了脑后。

又一名学员走上木台写下了名字。

中年人微微侧眼看去。

「史蒂文，四年级，素质分两百零六，初级魔法师」

中年人收回了眼，心中默念：“又是一个没用的杂兵。”

看着那瘦弱的身姿在写完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慢步走下木台后，中年人不断摇头咂嘴，这种低修为的魔法师实在太令人失望了，他实在想象不到，万一真的让这些步履蹒跚的家伙正面遇上了古代龙，别说冷静下来战斗了，怕是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吧？

“辛苦你了。”

就在他摇头叹气时，一声温和的话语声突然响在他的耳廓。

相较于话语声慢一刻的，则是旁边走上来了一名带着眼镜的黑发男子，他面容淳朴，头发梳着标准的三七分教师头，脸上却留着浓密的络腮胡，三者搭配在一起总让人觉得不协调。

但就算如此，看清来者的中年人却不敢对这名男子有丝毫不敬，立刻从竖桌旁让开了身。

“尊敬的阿布莱德先生，您妄言了，这是身为军团总长之一的鄙人分内之事……请问您突然前来是有什么事吗？征选大会时间紧迫，还请谅解。”中年人恭敬而谨慎的问道。

黑发男子笑了起来，随和地答道：

“没有……只是有点话想跟我的学生们讲讲。你看，他们忽然被随军征召，都迷茫得像无头苍蝇一样，这也不是带领军团的阁下所希望见到的吧？所以稍微考虑了一下，还是让我来给他们做做辅导吧。”

与年轻的脸孔不同的是，从男子口中吐出的语气虽然温和，却也暗含了沧桑。

中年人对男子的随和不敢有一丝大意。

虽然看上去年轻，但他非常明白，眼前这位身兼托尔斯泰内院主讲、内院教务主任，同时也是这所巨大威严的堡垒学校唯一的负责人——不提功绩，光是黑发男子近四十年来稳固把握着学院的每一分每一秒，论真实年龄……很可能是他的两倍都不止。

“是鄙人言重了，还请院长先生谅解，那么，您请便。”

敛声说完话后，盔甲中年人便退到木台后方，把竖桌前最好的站位让了出来。

黑发男子也不客气，笑吟吟地上前一步，也没见他做什么，只是在一阵无形的魔力波纹迅速扩散中，偌大一个校场，所有的托尔斯泰学员耳边都骤然响起了他温和而浑厚的嗓音。

“各位亲爱的托尔斯泰学员们你们好，因为我一向不出现在外院，所以可能有不少人还不认得我……那么，先简单介绍一下，我是托尔斯泰学院院长，阿布莱德。”

——托尔斯泰学院院长，阿布莱德。

就在男子温和地说出这一段话后，校场上的人群短暂地停歇了一瞬间，立刻爆发出了比先前更激烈的呼喝声响，只是不再乱七八糟，而是有秩序的欢呼。就如同见到了神明一般，这些年轻魔法师学员们的气氛，首先便由混乱迅速转换成了整齐的崇拜。

“「不要激动，不要慌张」。”

此时黑发男子阿布莱德抬头眯眼，又轻声吐出了两句短语。也不知道这两句话有什么魔力，按理来说，他的语气明明温和的连场下最平静的学生都不一定能听得进去，却在出口的下一秒，令整个广场沸腾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弃咒言灵「对军级别清心光环」

此时此刻，一旁退到木台后的中年军团首领，头顶已然冒出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他有些后悔自己先前对这所学院的小瞧了。

就算学生的素质再怎么低下，一旦师资力量强大，谁敢说托尔斯泰就只是位垂边境的某所名不见经传的学院？此时身体中并未修炼太多魔力的业余魔法师，也就是中年人自己，都感受到了黑发男子简简单单几句话中蕴含的恐怖魔力。

虽然他不明白这个表面上看去并不年长的院长，究竟使用了什么魔法，但也能懂得最基本的一个道理，那就是——

倘若把同等于这份量级的魔力转换成火系攻击魔法，一旦被完整咏唱释放出来……很可能就是「熔岩爆发」，不，是「焦土万丈」……甚至是「陨星天降」那种超越了大魔法级别的战略超级法术！

要知道，这个黑发男子的修为，可是整个乌鲁城中……

仅有的，两个魔导师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