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深雨在下午三点四十分来到约定与穆恕宇见面的咖啡馆,朝服务员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就这样盯着马克杯表面漂浮的奶油泡沫过了十分钟。虽然店内不时有客人进来,但其中并没有穆恕宇的影子。

他以一种无所谓的态度瘫倒在椅子上,转头看着窗外的景色。因为已经快要入春,窗外栽植的树木似乎有重新焕发绿色的趋势,但是便是凝视着这样的景象,陆深雨依旧没有被填充进动力的感觉。

要是我是一个机器人的话就好了。陆深雨漫无边际的想,只需要油和电就能继续行动下去,也不会有疲惫的感觉。

不过虽说疲惫的感觉是很令人不适的,但说不定这也是作为人的特点之一,如果有人连疲惫的感觉也不会有,说不定这个人的人生也是不完整的。试着这样想一想的话,是否会对现下的处境稍微有一些释然呢?

今天是星期三,工作日的早上,咖啡店里客人并不多。陆深雨有些看腻窗外的银杏,想要将面前的咖啡举起来啜饮一口,却突然小小的“啊”了一声,同时端正了身子,正襟危坐起来。

因为他看到自己所等的人正从街道对面朝这里走过来。

穆恕宇穿着一身厚实的大衣,头上戴着粉红色的毛线帽,随着“叮铃”一声进入店内,毫不犹豫的走向陆深雨所在的桌子,冷淡的对前来询问要点些什么的服务员说了句“奶茶。”

随后便盯着陆深雨看,脸上是懒洋洋的神情,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被这样注视着,陆深雨不由自主的避开她的眼神,但很快又转过头,笑着朝她打招呼,“下午好。”

为什么不好呢?冬天即将过去,雪也渐渐消融,从半个月以前就再没有下过雨,天气好得叫人诧异。虽然陆深雨自觉活在一个残忍得叫人难以忍受的世界,但这一刻他也觉得世界好美。

然而面对陆深雨友好的态度,穆恕宇——这个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女孩似乎并不领情,以至于从鼻子里轻轻的哼了一声。

虽然从第一次和穆恕宇见面的时候就知道了,但这时候陆深雨还是毫无必要的又确认了一遍这个事实,就是穆恕宇一点也不喜欢陆深雨。

虽然不是说陆深雨希望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喜欢他,他还没有这样不知廉耻,就算以前有过这样的愿望,但一路成长至今,像那样不可理喻的愿望陆深雨也学会放下了。

虽说是这样,陆深雨还是希望可以得到面前这个女孩的喜爱,因为不管如何,他们两个可是长得一模一样,试想在全天下,还会有另外两个人有这样的机会吗?既然上帝让这样的巧合发生,并且也让他们相遇,这就一定不是毫无意义的,说不定是蕴含着很深很深的含义在里面,只是陆深雨暂时看不见而已。

所以在直到看到这意义以前,陆深雨还是希望能够和穆恕宇打好关系。

于是他面对穆恕宇露骨的嫌恶态度,先是发出犹豫的“唔……”的声音,随后向她道歉。道歉的内容自然是不久前打扰了她睡觉的事。当然如果陆深雨还能想到有什么其他对穆恕宇感到抱歉的事情,此刻也会一并说出来。陆深雨就是有这样坦率。

他当然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坦率的个性,为什么自己会逐渐变得坦率呢?陆深雨想,也许是因为自己一直和坦率的家伙生活在一起,所以也渐渐受到了感染吧。人类就是有这样容易受到影响,说是脆弱也未尝不可。

但人性中这样脆弱的一面,说不定未必是坏的事物,陆深雨是这样想的。

“那种小事就不必说了。”穆恕宇摆摆手,一如既往居高临下,真不知道为什么她能保持这样的高姿态,明明生活作息糟得一塌糊涂,如果没有艾德里安在她身边,根本就是个纯粹的废人,甚至可以和王虎沉一较高下,但既然女孩展现出宽容的态度,陆深雨就也领受她的好意,再次朝她微笑。

这两个人的相貌都很好,此时坐在窗边,吸引了不少视线,陆深雨不擅长应付人群,便尽量撇过脸去,穆恕宇却一点也不在意,在奶茶送到后,便从吸管处大口**,随即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做出抗战的姿态来。

“虽然你是受熟人推荐,我又对你的案子感兴趣才接了下来,现在看来还是太亏。像这种亏本买卖,自我出生以来还是第一回做。虽然有人说只要不断经历叫人不爽的事情,那么不管有多不爽也都会渐渐习惯,但很不巧,我对不爽的事情可是敬谢不敏,连一次也不想经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陆深雨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他其实不是很懂穆恕宇的意思,但女孩所表示的不满却好好的接受到了,为了让穆恕宇宽心,陆深雨便露出暧昧的表情,做出个不置可否的反应。

然而陆深雨似乎没有能够讨好得了面前的少女,她一只手撑着脸颊,脸部像仓鼠似的皱了皱,显出苦恼与兴奋混杂的微妙表情,再次开口道,“你知不知道我查到谁是造成那场宴会屠杀的幕后黑手?”

“正是因为不知道,我们才在这里见面,不是吗?”

“说的也是。”

穆恕宇点头赞同,并不因吊胃口失败而恼火,说不定这也意味着她其实是个宽宏大度的人。明明是宽宏大度的人,却不喜欢陆深雨,这是为什么呢?难道就像世人说的,人会讨厌与自己极度相似的事物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与陆深雨相似的事物又会是什么?自己讨厌什么?在我的身边,真的存在让我讨厌的东西吗?而如果连一件讨厌的事物都没有的话,是否说明其实自己正在度过的,其实是幸福的生活?既然如此——为何我常常觉得痛苦不堪?

不合时宜的走神。

穆恕宇用白皙的食指顶着眉心,看着面前的少年,随后朝四周望了望,似乎是心血来潮似的朝陆深雨道,“我们出去走走吧。”

“出去走走?”陆深雨一愣。

“嗯,出去走走。”穆恕宇点头,“因为艾德里安难得的请假,我只能一路从居民区坐地铁到这里来。虽然平常一直对到外面来没有什么兴趣,但既然春天马上就要来了,说不定到外面逛逛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我在小学的时候学校曾经组织过春游,但我一次也没参加过,就现在弥补上好了。”

虽然陆深雨被穆恕宇的逻辑跳跃性吓了一跳,但还是从善如流,在买完单后就和穆恕宇一起走出咖啡馆,两个人沿着长满银杏的街道朝南走,到处是一片金黄色。

“你到现在还没有告诉我,你查到了什么。”陆深雨踢着脚下的石子,朝走在他身边的穆恕宇道,“共和党会长的所在到现在也一无所知,我从事件发生到现在天天都在看新闻,但却看不到有谁报道这件事,想来是信息被隐蔽掉了,但我不知道是谁,为了什么目的才这样做。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真是一个接一个,我希望你能为我解答。”

“你真心急。”穆恕宇看了陆深雨一眼,“心急的男人可是不会受女人欢迎的。”

要是以前的陆深雨,面对这种调侃只会脸红得说不出话吧,但现在他只是露出苦笑的表情。

“虽然具体的情形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但我想这绝不是一件简单的案件,嘛,这个事实在我刚接到这个案子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知道了,但现在看来,比我当初想的还要严重。陆君……”

她忽然郑重其事的喊陆深雨的名字,让陆深雨略微愣了一下,脚下的石子也斜斜的被踢飞出去,他转头看着穆恕宇,露出诧异的神情,似乎是这奇怪的表情让穆恕宇觉得有趣吧,她居然笑了一下。

“陆君,你知道这座城市的历史吗?”

穆恕宇不再看陆深雨,而是看着道路的前方。整条街都是商店街,所以路上的行人并不算少,虽然因为工作日的原因,比不上假期的人潮涌动,再加上已经蔓延数年的流行病的侵袭,街道与往年相比简直像空无一人似的寂寞,但尽管如此,依旧有穿着厚厚衣服的情侣牵着手走在一起,或是带着孩子出来逛街的主妇,和平的氛围到处都充满着。

穆恕宇继续道,“虽然现在是全球第二大的经济体,住在这里的居民超过了两百万,但在不过八九十年前,这里还只是一个落后的海滨城市,不管朝哪里看都只能看见战后满目疮痍的废墟,居住在这里的人生存的唯一手段就是下海捕鱼,以低廉的价格卖给离这里最近的经销商,于是年轻人逐渐从这里离开,只剩下老得走不动路的人。”

“而让这座城市重新焕发生机的,除了因为改换政体而逐渐开明的政策,也因为外资的注入和各大家族的进驻,而在这其中功劳首屈一指,在其后发展的近九十年里,一直作为这座城市统治者之一的——黑田家,更是令人瞩目。”

“黑田……”陆深雨点了点头,哪怕是像他这样对政治毫不关心的一般人也知道黑田的名字,据说黑田家是战后从东瀛移民到东都的移民家族,一开始连财阀也不是,当时还是一般人的黑田家家主趁着东都联合改革开放,日新月异的经济发展而趁势直上,一跃成为世界级别的富豪,就连学校的课本都记录了这个家族的事迹,作为榜样教导学生。

“我记得黑田家有人正在竞选市长吧。”陆深雨道,“我在电车上看到过这个人的竞选广告,但这和我们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穆恕宇看了陆深雨一眼,似乎饱含轻蔑似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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