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厅。

在神律教教义中,这里是让犯下大过的神职人员忏悔、洗涤罪孽的地方。

说白了就是专门用来关神职人员的监狱。

事实上,这里还有个更主要的用途,那就是垃圾箱。

千年来,几乎所有在权力斗争中落败的教廷高层和其党羽们都会以“悔过”之名关在这里,囚禁终生,这里是他们的归宿,他们的坟墓。如今凡是关在这的人,或多或少都和现今教廷高层的政敌有关,就连之前和现任教皇争夺位置后失败的几人也都死在这里。

不过……嘛,凡事总有意外,现在这里的最深处就有个和权力斗争完全不沾边的家伙。

在忏悔厅最深处的一个由材质不明的金属栏杆隔开的单间里,某正在受罚的圣殿骑士首席——杨宇杰正躺在单人床上,一副懒散的样子。虽然这与其说是床,不如说是个受潮发霉的草堆,但他还是一脸惬意,就像在度假。

以至于在过道中巡逻的警卫们都忍不住想——到底这男人是犯人还是自己是犯人?不过想归想,他们谁也不敢找宇杰的茬,毕竟人家可是教廷中仅次于天律的战斗力,万一掌握不好分寸真把他彻底惹毛了……可就麻烦了。

事实上,警卫和宇杰处得很好。

宇杰在被关进来之前就往身上藏了好几包烟,给警卫们发了一圈,关系很快就搞好了,虽然代价是烟一不小心发完了,宇杰又只能嚼口香糖了。

现在,他就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躺在草堆上哼小调。

“……真是了不起的气场啊,小哥。”

“哦?”

宇杰侧了侧身,透过金属栏杆看到了他的邻居,那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以前是个想扳倒某个大主教自己上位的野心家,失败后就被关到这了,一关就是近二十年。

“睡醒了,老爷子?”

“哼,天知道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睡多少安生觉……”

“对了,刚才你说啥?我有气场?”

“是啊。”

“老爷子你真会说笑,我好歹也是圣殿骑士首席,气场当然还是有的——”

“不,不是说那个。”

不知是认真的还是单纯打发时间,老人凑近了点,隔着栏杆细细打量宇杰。

“总觉得你身上有种……很不一样的感觉,和那些所谓的青年俊杰不同,你是真正经历过很多大事的人。”

“……嚯,大概吧,毕竟以前在那种地方呆了段时间。”

“‘那种地方’?”

看宇杰似乎陷入回忆,老人有点好奇。他在忏悔厅里听警卫闲谈时才知道宇杰这号人物,据说他实力惊人但目无法规,至于他有怎样的过往则是完全不知道。杨宇杰的来历几乎全是迷,他出身于哪里,以前过着怎样的生活,甚至具体年龄都不知道。

宇杰挠了挠头,第一次露出有点为难的表情。

“嗯……其实吧,我以前隶属于某个……怎么说呢?总之是很棘手的组织。”

“组织?什么名字?”

“没名字,大家就叫它组织。”

“什么玩意……不会是你瞎编的吧?”

“我倒希望是瞎编的呢,那种有八九个和天律对等甚至超过天律的怪物的地方,不存在才是最好的。”

“切,照你这么说,你当年就是呆在这么厉害的组织里?”老人一脸的不相信。

“嗯……算是吧,当初稀里糊涂就加进去了,不知不觉还混成了特级战斗员呢!待遇倒是真不错,要啥有啥,花不完的钱抽不完的好烟,表现得好老大还会赐你超长的寿命,平时事也不多,而且让你办的事大多都是‘硬给你找点事干消磨时间’的感觉。”

“咋会有这种组织啊,要真这样的话,你为什么又跳槽来我们神律教了?”

“不是跳槽,是……呃……要定性的话,应该是叛逃吧。”

“啊?”

老人奇怪地看着宇杰。

宇杰深深叹了口气。

“跟你说说也无妨,本来我也只是在那混日子而已,结果有一天,我偶然——真的是非常非常偶然——发现了一个秘密,一个首领一直隐瞒的、关于他目的的惊天秘密,这个秘密一旦公布出去,整个组织都有崩溃的可能……于是产生了危机感的我,就借着一次外出偷偷溜了。”

这家伙,绝对是在吹牛——老人如是想到。

不过年轻人就是喜欢吹嘛,就由着他吧。

“也就是说,掌握那个组织存亡的钥匙,就握在你手上?”

“是啊,但我到现在也不知该不该公布出去,一旦公布弄得高层暴动老大暴怒,绝对会把整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到时候才是真的麻烦。在做好充足准备之前,决不能轻举妄动。”

“是是是……你厉害你厉害……”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组织会找上门来灭口,所以我正在寻找,寻找能和组织对抗的人,把这个秘密告诉他们……作为对抗组织的最后手段,在那之前我就先栖身于教廷了,有教廷作为伪装我也能过得安全点。”

“是是是……不过我看你说的那什么组织再厉害也厉害不过神律教啊。”

“是老头子你眼界太窄啦,不还有起义军能和教廷抗衡吗?”

“切,你是不知道,看守早上还告诉我来着,叛军的罪魁已经落网了!”

“原来如——等等等等等等你说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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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庭中,茶会正在进行着。

一如往常的小庭院,一如往常的高级茶叶,一如往常的精致点心。

但气氛有些微妙。

围坐在小桌上的有三人,除了经常一起喝茶的祈祝和祭灵外,天律也加入了。三个神女难得汇聚一堂,站在祈祝身后的西蒙兄弟和代替宇杰执行守护骑士工作的骑士团都把背挺得直直的,生怕让天律大人不满。

若仔细看,就会发现三个神女的表情都和平时有所不同。

天律因为尼德落网而心情愉快,脸上的表情没有平时那么冰冷,甚至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祈祝并不像平时那样一脸的无忧无虑,而是略显阴沉,笑也有点勉强。

祭灵平时总是看上去最普通的那个,但不知为何,现在的她看上去多了几分坚毅,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呐,祭灵酱,天律姐,喝茶……”

“谢谢,祈祝酱。”

“谢了,祈祝。”

三人各端起一杯茶啜饮起来,一时间陷入沉默。

气氛原来越微妙,周围的护卫们包括西蒙兄弟都察觉到了这淡淡的违和感,都有点不自在。

“对了,祈祝酱。”祭灵打破了沉默。

“怎么?”

“最近……宇杰怎么样?”

“……”

“我好像见到过你跑去看他来着,还不止一次。”

祭灵脸色越发阴沉起来。

“……为什么问这个呢,祭灵酱?”

“因为我只在最开始的一天探望过他,所以现在担心——”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看!”

祈祝突然感到一股无名火上涌!真是的!明明你才是害得他关禁闭的主要原因吧!这又是什么态度!

“……诶?”

“……啊?”

祭灵和天律同时奇怪地盯着音量突然提高的祈祝,祈祝也立刻有所自觉,慌忙低下头去,让刘海遮住眼睛。

“祈祝,你……”

“……对不起,有点激动了。宇杰先生他很好,和警卫相处得也好。”

“哦……那就好。”

祭灵松了口气。

毕竟是那个宇杰啊,担心他简直像在犯傻。

祭灵依然为宇杰感到内疚,但她已经不再被悔恨的感情左右了。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有些事,无论如何都要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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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尔特小的时候,希望将来成为一名潇洒帅气的圣骑士。

那些身披战甲的强大战士是神的使者,无私奉献自己,将公主从魔王手中救出——儿时的他对于圣骑士的认识仅限于故事书而已。

对此,大人们都会露出“真拿你小子没办法”的表情,用温暖的目光关注他的成长。

当然,那只是儿时的梦想,在将来回首看的话几乎算不得数。出生于一个还算富裕的家庭的他,在一个教廷公立的学校中接受教育,在校期间他逐渐意识到体质较差精神力又不强的自己是当不了圣骑士的,而神术师只有有异能者资质的人才能当,于是他只得放弃。

他于二十二岁与初恋分手后就开始从商,做的只是小本买卖,每天都在变化的市场和教廷的重税中战战兢兢地经营。二十四岁经营逐渐稳定后,他娶了个长相一般但十分贤惠的妻子,两年后多了个儿子。慢慢把儿子抚养长大时,他不知不觉已经四十了。他用多年来的积蓄送儿子去了格洛丽亚的中央教会学院进修,让他有点失望的是儿子在那满是贵族富商掌权者的后代的学校里并没有攀上什么关系,但失望归失望,儿子能在那镀层金总归还是让他高兴的。

四十八岁那年,儿子二十二岁,娶了个和他母亲一样,长相一般但十分贤淑的妻子。那时他早已经放弃了让儿子继承他儿时的理想成为一个圣骑士,他决定等儿子能完全独当一面后,就把自己几十年来虽然规模仍不大但经营稳定的产业交给他打理。五十岁时他有了一个孙女,三年后又多了个孙子,这让他十分高兴。

晚年间,他和老伴搬回了老家,帮儿子带孙子和孙女。每天出去散散步,与和他一样的老头老太太聊自家儿孙,和一些同好一起下棋,回去的时候买点肉和菜给孙辈做午饭,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度过。七十九岁时老伴染了恶疾离他而去,他又独自生活了十年后,也终于在儿孙充满悲伤的注视下慢慢阖上双眼。死前唯一的遗憾,恐怕就是没能看到自己的曾孙吧。

这才是平凡人的一生。

没有硝烟战火,没有颠沛流离,更多是平淡和无奈。

是与我注定无缘的人生。

“——咳啊!”

我再次回过神来。

看着茫茫血海,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究竟过了多久?我只知道现实中的时间很短,一秒?一毫秒?一微秒?

但是……明明只过了极短的时间,为什么我会觉得活过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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