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健一正在跟百里齐下棋。

他那标志性的刺猬头在不停地颤动着,那是他的手一直在挠着后脑勺的缘故。他将一条腿蜷起放到椅子上,又放下来,蜷起另一条腿,最后还是决定坐直了。他揉了揉开始发酸的后颈,用力在肩胛骨的位置拍了几下,又活动活动了肩膀。他抡起了手臂转了几个圈,然后拿起了右侧木台上的一枚棋子。

指尖微颤,但并没有过多犹豫地,将其打入了棋盘中。

手指没有立刻离开棋子。他沉思着,好一会儿后,他点了点头,恢复成双手叉腰的姿势。

“啪嗒!”

百里齐没有多余的动作,仿佛是为了弥补对方刚才浪费的时间似的,以十分流畅的速度将棋盘中的棋子向前推了一格,然后将身子转了九十度。

赫尔克里·波洛正在跟百里齐下棋。

他拧紧了眉头,食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敲三下,停,再敲三下,停,然后他拿起身边的手帕,将手指头擦了又擦,将手帕折叠好放到上衣口袋里,挺直了腰。

他眼睛紧紧地盯着棋盘,那纵横交错的格子之中,似乎隐藏着千万个宇宙,使得他必须集中全部的精力在每一个可以下子的交叉点上。他嘴唇微微翕动着,似乎在说些什么,但又没有发出声音。片刻之后,他从榧木盒子中取出一枚棋子,毫不迟疑地下在刚才一直盯着的位置上。

然后他双手环抱于胸前,得意地从鼻孔中哼出一口气来。

百里齐眨了眨眼睛,他花了10秒来思考,然后手指从棋盒中夹起棋子,轻轻地将它置于棋盘中另一枚自己的棋子旁,然后将身子转了九十度。

薇若妮卡·葛蕾正在跟百里齐下棋。

她试图装出一个友善的微笑,但不是很成功的感觉。从刚才起她就一直来回玩弄着手上仅有的两枚棋子。两枚棋子形状相同,都有着小小的,圆圆的脑袋。她将这两枚棋子往桌上一磕,

随后用手抵住了下巴,做出了思考的动作。这并不表示她正在想下一步怎么走,纯粹是看到了其他人都思考了那么长的时间,觉得自己也应该做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而已。

但是这并没有起多大作用,她将脸靠近棋盘,又拉远了,棋盘上的局势还是没有半点变化。她双手合十,将身子前后摇摆,又抓住椅子边缘,将身子前后摇摆,又交抱双臂,将身子前后摇摆,但棋子的分布还是没有因此而产生改变。最后,她也就放弃了继续浪费时间,选择拿起棋盘中一枚马匹形状的棋子,放到相邻的格子上。

百里齐抬起头,跟对方四目相对。当明白对方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之后,便以其觉察不到的方式叹了口气,拿起一枚棋子往斜线上走了几步,然后将身子转了九十度。

艾勒里·昆恩正在跟百里齐下棋。

他微笑着,但又很认真地在思索着。他将身体微微前倾,手臂靠在桌沿,手指交叉,显示出一副非常从容的模样。仔细观察就可看到,他的手指正以难以察觉的幅度颤动着,似乎是在计算着什么。镜片后面的眼神锐利地观察着棋盘上龙争虎斗之势:这边的棋子蓄势待发欲渡江而过,那边的棋子岿然不动以牵制全场。他的目光从棋盘的一角扫到另一角,从一枚棋子过渡到另一枚棋子,微笑渐渐带了些苦涩的味道。

他坐直,将双手置于大腿上,微微点点头。再伸出手从棋盘中拿起棋子,直接越过另一枚棋子,吃掉了对方的一枚棋子,并将其放在自己的右侧。随后,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百里齐点点头,直接将对方刚刚放好的棋子拿走,并将三格外的一枚棋子移动到刚才的位子上,然后再一次转过身子。

健一将头深深地垂下,摇了摇头。

百里齐会意地颔首,转过头去,看到波洛已经拿起两枚自己的棋子放到了棋盘中央,另一边,薇若妮卡也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扁起了嘴。于是百里齐又将目光移回跟艾勒里的对局上。

局势仍处于胶着状态,但就目前来看,是一方占优。

这一局棋也没有再持续多长的时间,艾勒里就很干脆地认输了。

“啊,还是赢不了百里!”午后的红茶时间,众人汇集在大厅中,一边品尝艾勒里亲手调制的花茶一边讨论刚才的对局。

他们是南羽侦探社的成员们,这位发出小孩子一样的牢骚的,是来自日本的青山健一,本名,有着像是热血少年漫主角一样的刺猬头。他端起茶杯,两三下吹散热气,然后咕噜咕噜地一口喝光了。

“我以为同时跟四人下四种不同的棋,这样会对百里造成比较大的干扰,这样我也许会赢了说不定。百里果然还是莫与之京啊。”波洛摸摸百里齐的头。他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俄罗斯人,有着与年龄不符合的成熟感。

百里齐像一只小猫一样眯起了眼。

他是中国人,似乎因为什么原因而无法开口说话,但这并没有成为他跟其他侦探社成员之间交流的沟壑,长年的相处中,他已经能通过眼神和动作跟大家无障碍地进行对话。

薇若妮卡“哼”地一声偏过头去,说:“本来我就不会下棋,你还叫我来,最讨厌波洛了。”

“啊,你可不能这样说。”波洛抬起一边眼皮说,“我可是教过你下国际象棋的,我认真地教了你每个棋子的走法,还告诉你在什么情况下应该如何取舍。你仅仅学了个入门,就自以为已经摸到殿堂的椅子了,然后就跑去学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如果不是百里让你,毫不夸张地说,开局一分钟你就已经离场休息了。”

这是波洛原本想要说的话,但他仅仅说到第二句,就被少女以粗鲁的方式地打断了,还是用那种令人最无奈的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的方式。

这位束着金色双马尾的英中混血儿是侦探社中唯一的女性,芳龄二八的她同时也是时下炙手可热的兼职模特儿,以英伦风的东方美人名闻遐迩。

“不过还是艾勒里比较强,这种棋跟将棋有什么区别吗?”健一端起艾勒里添上的茶,呼呼地吹气。

来自韩国的艾勒里是一个脸上时常挂着微笑的眼镜少年,在学校女生中拥有跟健一截然不同的高人气。他听了健一的话,只是微笑着摇摇头,说:“百里的优势在第十个回合就已经确定了,只是他比较稳健,让我得以有喘息的机会。中国象棋讲究的是阵型,互相牵制,环环相扣,在这方面我跟百里还差得太远了。”

“中国象棋还好啦,我看你至少跟百里有来有去,你换我的我换你的,哪像将棋,根本就是一边倒。被吃了一枚飞车,然后就像雪崩一样完全没法挽救了。”

“那是你的能力问题吧。”波洛说,“飞车就算了,你为了换百里的飞车把角行和两枚香车搭上了,可以看出你行动过于鲁莽,不会迂回,你刚才应该先将自己的王将往里藏,把防守做好,再来想进攻。”他从茶盘上沾了些水,在案上画了几根线。

“当百里吃了你的飞车后,他下一步就有可能将飞车直接打入你的阵地中,所以你就应该4二银,然后4三银,再6二玉,这样先让自己固若金汤,再伺机反击就可以了。你这样下,百里就只能2八飞,或者5八金,如果他选择打入飞车,那你就可以从这里进攻……”波洛滔滔不绝地说着,仿佛刚才的对局都被他记在脑子里了。只是健一听了一半就发现完全跟不上了,就继续喝起茶来,顺便跟艾勒里谈谈最近学习的进度,只剩下百里齐一边昂首听着一边点着头。

波洛说了一段,发现焦点并不在他那儿,也就不再继续了。他站起来往收藏架走去,从架子上拿下他那个宝贝烟斗来,又从旁边的盒子中取出绒巾,坐回原位,开始仔细地擦拭起来。这个动作代表了他和侦探社成员互动的结束,于是大家也像是呼应着这个信号一样各忙各事去了。

自从他们从那个破烂的小屋子搬到这个富丽堂皇的别墅之后已经过了一个月。大家也基本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南羽侦探社的金色招牌闪闪发亮,但却鲜有人按下外墙上的门铃,作为通信人的盖尔达·贝琪倒是会偶尔过来露露脸,却也没有带来什么像样的委托。于是侦探社又恢复到了之前平和悠闲的生活,以健一的话来说,就是“想想也是,现实怎么可能总是发生什么诡异怪奇的杀人事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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