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亚坐在林刚的病床前，右前臂和头部包着绷带。

林刚的父母很识趣地把空间让给了自己儿子最好的朋友，顺手还带上了房门。

将左手提着的果篮放在柜子上，他向林刚的父母点头致谢。

想来出事六天，医院二进宫，这还是他第一次来探望自己的朋友。

而这次来还是因为自己受伤的缘故。

有些薄情，不是么……

齐亚端了根板凳坐在病床旁，脑袋习惯性地微垂着。

林刚还没醒来。

病号服右边的袖子空空荡荡的，已经做了截肢手术。

齐亚倒不是很担心自己朋友的身体，毕竟医生告诉他，现在的昏迷不过是自我应激性昏迷，属于自我保护手段的一种。

最多一个多月两个月便能醒来。

他只是很担心醒来之后的林刚能不能接受与自己小右永别的现实。

“喂，林子，”齐亚左手推开窗户，让这个季节少有的阳光透射进这一间小小的病房，“幸好你在昏迷，否则我真不知道找谁去发这满肚子的牢骚。”

“说给爸爸吧，他估摸着不会信，只会以为我把脑子弄坏了。”

“说给小盈吧，怪惹得她担心又没有什么用。”

“想来想去大概只敢说给你听，嘿嘿，”齐亚抬起手来挠挠头，“不过最近没来看你可真不是我的错，实在是因为遇到很多事。”

挠着头皮的手逐渐停下，好长一段时间之后他略有些低沉的声音才重又响起：

“嗯，好多事。”

“从哪里说起呢？就从和学姐见面开始吧，你就羡慕吧，你的两大女神都和我熟络。”

“嗯，从学姐那里我知道自己是什么劳什子真实者，水火不入，刀枪不侵，简直是对幻想种专用外挂，单方面虐菜新手大礼包。”

“我差点就以为自己天赋异禀，以后带着老爸小盈跟着学姐吃香的喝辣的不在话下，于是干干脆脆地就把自己卖了。”

“现在想来当时应该开价高点的，这工作实在太危险。”

“后来遇到叶紫姐，嗯，你肯定不认识，也是个很漂亮的姐姐呢，然后她告诉了我更多有关幻想种的东西，我才渐渐意识到陷进了一场延绵千年的不休战争中。”

“依靠幻想种在完整幻想种追杀下挣扎求生的觉醒者，不断为了完成某些愿望而甘愿成为幻想载体的觉醒者，一代又一代不断颠沛流离不得不抱团求生的觉醒者们。”

“嘛，年少轻狂总认为自己是什么那劳什子正义的朋友，结果拼掉老命，染上罪业之后才发现，你根本管不了这些东西。”

“契约与否，决定权在人家手里，我又没有什么否决权，除了眼巴巴看大爆炸什么也做不了。”

“啊，抱歉，我知道你听不懂这些，不过反正正在昏迷你也听不见，就不要介意了。”

齐亚往嘴里灌了一口茶，权当润润喉咙。

“后来的事情真的我不想再回想起来，无非就是抛弃自己那廉价的圣母情怀真正见血之后才发现什么都改变不了。”

接下来又是长久的沉默。

只有水在茶杯里晃悠所带来的摩擦的轻响。

“徐哲幻想化，叶紫幻想化，然后在我面前化作飞灰。”

“可真的最可笑的是后面龙渊总部中央电脑提示我任务奖励已发放，”齐亚幽幽地看着手中碧色的茶水，微闭的眸子里满是溢出的绿意。

“后来我和学姐接手徐州支部，查询支部账户，嗯，多了六十万。”

“两个人，六十万，嗯，这就是奖励，然而这奖励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从没听说过执行任务的人最终也可以成为任务目标。”

“咳咳……好啦，这次凌晨出任务，我杀了四个幻想种，很牛对不对？”

“可我想救的人一个都没救到。”他把脑袋埋进双膝，声音有些含混。

他似乎在哭，可又似乎只是心情有些低落。

“我最后杀的那个小姑娘叫陈小苗，当时已经被梦魇占据了身体，自我意识已经消亡，她死前告诉我，我的结局会是孤身而终。”

“我一直在想孤身以终是个什么样的终法，如果只是一辈子打光棍，那没什么。”齐亚抹了抹自己的脸，重又把目光投向依旧在病床上沉睡的友人。

“但后来我才明白自己其实已经想到了点什么，不过不敢承认罢了。”

“既然任何人在任何时间都可能觉醒，那么你和小盈，还有老爸，甚至于我们的同学都是可能的，然而大部分觉醒者的结局已经注定。”

“我只希望你们不要觉醒，好好做人类……”他突然话语一滞，脸色变得奇怪。

好半天他才呐呐开口：“我突然想到一个有趣的问题。”

“觉醒者，还能不能算人类呢？”

“还有，我，真实者，还能算人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