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真的一无所知?

还是意识到了却视而不见?

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只要闭上眼睛,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一切事情就都一样。

就像是明知考试已经临头,却还用漫画和零食麻痹自己的学生一样。

这是自我麻痹吧。

亦或是自我安慰?

不,硬要说的话,应该更接近自我保护。

只要不去看,不去想,一切就都能安然度过。

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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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前段时间的惊心动魄相比,现在的生活实在是非常平静。

平静到了乏味的地步。

乏味而空虚。

然而即使是乏味的日常,也在无形的大手推动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噪音缓缓转动。

一如往常的晚饭,一如往常的四人。

虽然,我现在只能在餐桌上才能见到咲舞和吉薇妮亚了。

她们经常白天整日不在家,晚上有时候也会来得很晚。

每当问她们在干什么时——

“我说啊,咲舞,你最近……任务真是多呢。”

“啊……没错,现在武苍生那家伙疯了一样讨伐黑鸦,闹得太大执法队人手又有限,所以很多工作都交给了我们清道夫,真是没办法……”

“吉薇妮亚,你呢?”

“当然是协助咲舞小姐啦,你想想,没有学籍又来历不明的我如何能在中联院立足?当然是帮上面办事啦,反正布置的都是潜入搜查类的工作,对我而言小菜一碟。”

“是的呐……”

就会这样。

无懈可击的回答,正因为没有任何破绽,所以才让人不安。

细微的违和感一点点积累。

终有一天会变成庞然大物吧。

而我仍在麻痹自己。

晚饭桌上,每个人都在默默吃饭,一言不发。

“……(嚼嚼)”

依然是咲舞费了不少心思准备的可口饭菜,我却越来越难以下咽,只是机械式地把切得整整齐齐的菜丝放进嘴里,咀嚼,咽下,然后继续吃。

“嘛,小烨,为什么表情这么呆滞呢?明明很好吃的说。”

皓月突然出声了,对此我有点意外。

“想不到你也偶尔会夸赞咲舞的手艺啊……”

“虽然是个很不可救药的不良女,但还算有这唯一的优点呢。”

“真敢说啊旗袍女,被你这种一不小心就会炸掉厨房的手残夸奖我也真不好意思呢。”咲舞嘴一撇,冷冷地瞪着皓月。

“怎么会?‘黑暗料理是萌属性’——什么的,小烨是这么说的哦。”

“看不出你不但是姬佬还是受虐狂啊……”咲舞想看变态一样看着我,喂喂别这么看我啊!我只是恰好萌瑞希那种妹子,粉毛胸大会黑化什么的真是太棒了!等等好像我也是?

“不要理这个不良女啦小烨,让我们好好的卿卿我我,为这被不良女和吉薇妮亚女(吉薇妮亚:“吉薇妮亚女是什么鬼啦!”)搅得索然无味的晚餐增添一份色彩吧!当然是色色的粉色!”

说着,皓月挖起了一大勺土豆沙拉,伸向我的嘴。

“来,啊~~~~~~❤”

情侣之间打情骂俏的喂食都是用小勺吧……算了你玩的开心就好。

于是我也很配合地闭上眼抬起头——

“啊~~~~~~”

还发出了羞耻的“啊~~~”声,我真是太尽业了。

就在勺子送入我的嘴的一刹那——

咣当!

土豆沙拉并没有送进我的嘴里。

我睁开眼,看到的是掉在餐桌上的勺子,和洒在桌布上的沙拉残块。

勺子,掉了?

“啊!真不好意思呢小烨,没拿稳……”

皓月向勺子伸出手,想将它拿起来,但是——

咣当。

又掉了。

她的手指就像冻僵了一样,弯曲得很不自如,才刚把勺子拿起就又掉下。

“诶……诶?真是的,瞧瞧我,笨手笨脚的”

喂!这已经不是笨手笨脚的级别了吧!

“皓、皓月!你是不是不舒——”

“旗袍女!怎么搞的!”咲舞打断了我的话,她死死盯住皓月,表情十分可怖。

“啊,我……”

“嘛嘛,是帮忙端饭的时候烫到手了吧,真是的皓月小姐,明明都烫伤了还要秀恩爱。”

吉薇妮亚轻轻捧起皓月的手,端到眼前仔细端详,我也想凑近看,但视线被吉薇妮亚的手挡住了,看不清楚。

但我却清楚地看到了皓月的脸。

她的面容依旧是那样美丽,却多了几分……憔悴?

双眼下有了阴影,面颊稍微有点凹陷,嘴唇有点发白,就像久病初愈的病人一样。

为什么我之前没注意到呢?

还是说明明意识到了,却假装没看见?

“呜哇,不愧是吉薇妮亚女,真是不通人情诶。我为了不让看到我掉根头发都能情绪失控的小烨为我担心,可是费了好大劲掩饰呢,你倒好,一语道破了。”

“不管怎么说,这么白皙可人的手指烫伤了就太可惜了,我记得楼上是有医务箱来着,是吧咲舞小姐?”

“啊?呃……嗯!可是……”

“那你能不能帮忙上来找一下?只是一会会没关系的哦。”

“那……好吧,阿烨,你先吃着,我们马上下来。”

咲舞最后轻轻扫了我一眼,就快步走上二楼。

转眼间,三人都不在了。

丰盛的晚餐旁只剩我一个。

“……手指,烫伤?”

我很在意。

但在意的不是皓月伤得怎么样,而是——真的有烫伤吗?

我最擅长的就是感知他人的血气,而血流经烫伤部位和普通地方,血的“味道”是不同的。

我并没有感受到烫伤的迹象。

“在搞什么啊,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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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真实就像火焰。

美丽的,闪烁的,滚烫的,即使闭上眼转过头去,其热度也会引起人的注意。

因为美丽所以想要触碰,触碰的瞬间又会被其热度烫伤。

即使想用什么掩盖它,它也会烧穿那些遮掩之物。

迷蒙终将结束。

愚者终将醒来。

但即使是现在,我也在做梦。

在漆黑荒凉的高速公路上,冷风拂过我发。

头上是暗淡的星光,脚下是冰冷的沥青路面。

放眼望去,隐约能看到荒原上的萋萋野草。

远处隐约有青烟升起。

能看到模糊的灯光。

明明没有教堂,却能隐隐听到布道的钟声在天际回响。

就像是《加州旅馆》中描绘的场景。

“听过加州旅馆吗?”

老鹰的传世名曲啊,怎么可能没听过。

“那双吉他效果对后世影响深远呢。”

不过说实话,《Stairway To Heaven》更合我的胃口。

“齐柏林飞艇的代表作吗?的确也很棒,百听不厌。”

还以为你只喜欢听国粹呢。

“怎么会?从秦腔到歌剧,从罗伯特·强森到邓丽君,从威尔第到枪花,人类从不缺乏音乐艺术。”

你真是爱好广泛啊,什么都听。

“只是用平常心去接受,去欣赏。”

平常心吗……

“我再问一遍,现在的你,在新世界过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呢。

“具体是如何?”

我……感到恐惧,但我不该如何形容这恐惧,就像……

“就像是幼小的孩童站在漆黑的山洞前,就像勘探员随吊舱沉入黑暗深海之底,就像蒙上眼睛走在布满荆棘的路上。”

……没错。

“这是人类发自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之一,是……对未知的恐惧。”

未知,吗。

可是,我该怎么办?

“为何不用自己的眼睛确认一下呢?”

具体该怎么做?

“你心里应该清楚吧,只要‘睁眼’就好……”

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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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小烨,晚上好。”

“……果然,今天也一样呢。”

“是小烨的话,你的一切,我都愿意接受……”

“不过……这样下去的话,恐怕我的身体会先支撑不住呢……”

“站起来越来越费劲了,眼睛有时会看不见东西,四肢会突然不听使唤。”

“真希望能有咲舞那样强韧的身体啊……”

“但是没关系,只要,小烨你能平安。”

“只要你能平安,我怎样都无所谓的……”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的无能,我们的无能……”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所以,来吧,没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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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

我猛然从昏睡中弹起。

凌晨的青光透过窗帘。

“哈啊……哈啊……哈啊……”

喘息就像刚跑完一千米一样粗重,大滴大滴的冷汗从额头低下,想用手抚平睡乱的头发,却发现手也抖个不停。

“呜……啧……”

头好痛。

一跳一跳的,一突一突的,真的,好难受——

“嗯……咿!!”

就像有闪电划过脑海,视野在黑白中来回切换,我抱住头蜷成一团,模糊的画面不断在眼前闪回——

“呜……怎么、怎么……”

黄昏中的颓废街道——

夏夜的老旧公园——

漆黑荒野上的高速公路——

“咿……啊……啊啊……”

有人,有人,有人,有个喜欢吃传统小吃的,喜欢民间艺术的,喜欢文学的,喜欢不同年代不同风格的音乐的,人,人,人,人,似乎是人的什么东西,在跟我说话——

“在新世界过得怎么样”“然而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暧昧不清”“我去买个煎饼果子吧”“就算是向同样的人问同样的问题,在不同时间场合也会得到不同答案”“任何个体之间都存在隔阂,人心隔肚皮啊”“这是人类发自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之一,是对未知的恐惧”

“为什么……为什么……”

回响回响回响,一直以来醒了就忘掉的见光就消失的遇水就融化的话语一起在脑中涌出涌出涌出回响回响回响不绝,是谁是谁是谁到底是谁——

回忆吧,回忆吧,试试吧,那个人,到底,

似乎,是个男性——

很瘦——

瘦高——

白发,不长不短——

T恤,看上去很旧——

磨得发白的牛仔裤——

还有,眼睛,他的眼睛——

“呜!呃……”

大脑又是一阵激痛,反胃感突然腾起,我紧紧捂住嘴巴以免自己吐出来。

不对,不对!那个人——或者说似乎是人的什么东西——是什么——长什么样——都无所谓!!!

“为何不用自己的眼睛确认一下呢?”

“你心里应该清楚吧,只要‘睁眼’就好……”

睁眼,睁眼,他让我,睁眼.

睁开眼的我,究竟,看到了,什么——

“是小烨的话,你的一切,我都愿意接受……”

“呜——!!!”

我狼狈地滚下床,跌跌撞撞地穿过楼梯、走廊,不知道要去哪,不知道要找谁,只是想,只是想动起来,为了不被紧追在背后的某物抓住——

快走,快走,经过卧室,卫生间,厨房,贮藏室,洗衣房——

等等,洗衣房?

洗衣房和浴室是相连的。

站在洗衣房门口,我能听见浴室传来的水声。

有人在洗澡么?

鬼使神差的,我,颤抖着,看向洗衣房里面。

“啊,啊啊……啊啊啊……”

意义不明的呻吟从我口中发出。

好红。

红色的液体,晕染了地板。

源头是一个大大的洗衣篮。

竹制的洗衣篮已经被染得通红。

里面,放着的是,

被鲜血浸透的被褥和床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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