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眼前乌央乌央的敌军和遮天蔽日的滚滚沙尘，一向目中无人的普罗米菲说起话来也没了先前的傲气。

“我从来没说过这是个好主意。”

我摇着头，一边观察敌军的动向，一边以最快的速度调整起AS的控制系统，此时，我驾驶的机体是劳瑞尔中尉的AS-33C “旗手”，这是地球军最新的量产型指挥官用装甲步兵，虽然NPKF列装的是机载设备有所简化的“猴版”，但这玩意各方面的性能还是比我之前驾驶的侦察型银骑士强了不少。

【希望中尉不会怪我……】

劳瑞尔对自己的座驾方方面面都做了非常细致的个性化调整，这导致我不把机载电脑初始化都没法让这台AS好好行走，幸好有贝斯特，重设系统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反倒是中尉对机体不合常理的深度定制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可不是刚从军校毕业的学生能做得到的……劳瑞尔的档案里好像也没提到她有这方面的才能吧……】

我不相信一个从来都不参加户外训练的官二代能有这么强的动手能力，不过这也不是我现在最应该操心的问题。在我视线的彼方，无数运载工具正源源不断的将武装分子运上列车，还好受到敌人控制的出入口只有列车炮尾部的那一个，不然在四面围攻之下，车厢里的友军根本不可能坚持得了多久。

“西格尼斯，你们那边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悠悠在布设诡雷陷阱，辛普森在跟敌人玩老鹰捉小鸡，我在和你打情骂俏。”

“听起来一切都很顺利。”

“别高兴得太早，如果只有步兵，我们三个还能勉强应付，要是他们把LV或者AS搬进来，那我们就只能举手投降了。”

“尽量拖住他们，越久越好，在计划完成之前，别让敌人接触发电设备。”

“知道啦，不过我可不觉得对面会有你想的那么白痴。”

“我从来不把希望寄托在敌人的愚蠢之上……做好你的事，有新情况随时向我报告。”

“都听你的~”

西格尼斯非常干脆的答应了我的要求，看来在关键时刻，这个满脑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女人还是能分得清轻重缓急的。

“Arbitre、Dado、Hernani，回报。”

“正在与复数敌人接战。”

“同上。”

“有什么新指示么，女士？”

“没有新指示，你们的任务还是原来那样，阻止敌军从外部侵入车头，尽量别让敌人躲进炮台的射击死角，普罗米菲的炮击能极大的消减他们的数量。”

“呵，让这群兔崽子放马过来吧！”

夏皮罗军士长气势十足的回应了我，看到他士气这么高涨，我也十分欣慰，有他在外面坐镇，曼西尼和维克托那两个经验丰富的老手应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果然，压力还是全在我这一边啊。】

稍微活动了下手脚，确认贝斯特已经将机体的控制系统调校完毕之后，我拔出突击步枪，大步走出了炮台废墟的阴影。除了头尾之外，搭载列车炮的装甲车厢上一共还有六个出入口，车厢两侧有四个，还有两个在车顶，也就是我现在所在的位置。两侧的那几个出入口是几乎不可能从外部攻破的，只能从内部开启，因此敌人想要在短时间内增加突破口的数量，只能打车顶的主意——这也是我之前会在这里遭到那么多敌方AS围攻的主要原因。

【表情做了半天……结果地主家也没余粮了吗。】

我原本已经做好了要跟铺天盖地的敌人交手的心理准备，但真正登上车顶的敌军数量却要比我想象之中少很多，仔细一看，敌阵里甚至还混杂了一些凑数的LV，想必之前的几轮恶战已经耗尽了这群王八蛋的有生力量。

【谁让你们选错了对手。】

我架起突击步枪，先发制人的朝着冲上来的敌人扣动了扳机，两台动作迟钝的LV首当其冲被子弹击中失去了行动能力，然而余下的敌机没有像我希望的那样立刻调头溃逃，反而迅速的以先前战斗留下的各种残骸为依托，不紧不慢的向我的方向张开了一张绵密的火网。

【好家伙，这是把压箱底的老鸟给派出来了？】

这伙新来的敌人不同往常，互相之间配合十分默契，一看就知道不是泛泛之辈，冷铁党肯在第二战线上下那么大的本钱，让我稍稍有些受宠若惊。

“普罗米菲，你觉得这群王八蛋是不是看穿我们的计划了？”

心里没底的我开口问了超级AI一句。

“不像。”

普罗米菲的回应很快到来。

“如果他们真的知道我们在想什么，就不会把子弹浪费在你的身上了。”

“呼，说得也是……”

我微微颔首同意了AI的判断，随后抬头看了看自己头顶那条巨大的电磁轨道，这东西看起来弱不禁风，其实非常坚固，要将它彻底破坏并不比击穿列车的外装甲容易多少。

“所以准备工作做的怎么样了？”

“安全锁定已经成功解除，不过因为冷却装置有较大损坏，发电机的功率一时半会提不起来。”

“大概还要多久？”

“三分钟左右……你应该坚持得住吧？”

“哈，区区三分钟还不够我热身呢！”

我信心满满的回应了AI同伴，随后抬手朝外面扔出了几枚高爆榴弹。我的自信不是没有理由的，与我对阵的冷铁党虽然都很有实力，但他们却没有一往无前的战斗精神，与其冒着枪林弹雨冲过来与我近身搏杀，他们更愿意躲在掩体后一点一点的蚕食我的活动区域，也不能说他们这种稳妥的打法哪里不好，不过这确实在无形中正中了我的下怀。

“OK，充能完成，已重新激活电磁炮的火控系统。”

“干得好，让这大家伙动起来，目标……敌人的旗舰！”

我大手一挥，学着电影里的帅气样子向普罗米菲下达了攻击指令。事实上，仅靠自身搭载的发电设备，这座巨大的电磁炮是没法立刻发射的，然而我也不需要它真的开火，只要让后方那艘陆地战舰上的人产生巨大的危机感，我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那么，接下来你们要怎么做呢？】

在电磁炮转动的轰隆声中，我饶有兴趣的观察起对面敌军的反应，首先，遭到电磁炮瞄准的强袭登陆舰，为了提升规避机动的速度，关闭了高耗能的光学迷彩系统，这让我得以一窥这艘恐怖战舰的全貌；其次，车顶上本来在瞄着我打的长枪短炮现在全都转向了我上方的电磁轨道，除了这些家伙之外，列车四周不少的武装载具也将自己的枪口对准了那正闪着不祥电光的巨炮。

“喂喂喂，被这么打真的没问题吗？”

因为炮身巨大的体积，敌人的攻击几乎不可能落空，近距离体验了无数子弹轰到装甲上的骇人爆响，我突然对自己制订的计划也不是那么的有信心了。

“没问题，根据我的计算，这种程度的火力破坏不了电磁轨道。”

“……你确定么？”

我指着炮口附近出现的烧灼痕迹不安的问道，几乎在我话音落地的同时，两道从远方射来的白光又给炮身增添了几处“新伤”。

“安啦，恐浪级装备的L46型高平两用电磁炮攻击重装甲目标时效率很低，他们这是在病急乱投医。”

普罗米菲耸着肩膀这么说道。

“如果你想做点什么让自己感觉好一点，那就好好盘算下要怎么把车顶上的敌人赶下去吧，我想那些家伙应该很快就要发起总攻了。”

“让他们来好了，他们不来，我们不就白来了。”

我咬紧牙关，看向不远处的敌人，如果不把这些家伙解决掉，估计登陆舰那边也不会轻易做出发射导弹的决定。

“要来了！”

不等我想好要怎么对付敌人的全线进攻，顶在最前面的几台敌机已朝我的防御位置射出了一排烟雾弹，见此情形我赶紧拔出格斗匕首做好了接近战的准备，但环境传感器里却迟迟没有传来辅助轮摩擦甲板的刺耳噪音。

“……情况有点不对，从登陆舰那边来的攻击停止了。”

“我现在哪有空管登陆舰的事。”

“不管不行啊，他们不开火，你又看不到，这样我没法捕捉攻击目标。”

“啥？电磁炮上没有观瞄设备吗？”

“有是有，但被刚才的弹幕打坏了。”

“见鬼……连这也被算到了？”

冷铁党的指挥层显然不全是酒囊饭袋，烟雾弹这一招可谓是相当的精妙，如果我要冲出烟雾去重新为电磁炮校准目标，那势必会让我的AS陷入被集火攻击的险境，如若我坚守不出，那电磁炮又会失去威慑力，车厢里的敌军将会有充足的时间破坏关键的发电设备。

【快想，希鲁……怎么办……快想个办法出来，只要让普罗米菲能看到敌人，只要有什么东西可以……】

因为银骑士已经被毁了，在失去数据链接的当下，想要借助其他AS的观测来校准炮口是不可能的事情，而我手上的突击步枪也没有加装电子瞄准镜一类的可以充当AI“眼睛”的东西，思来想去，我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自己手上那块带有摄像头的指挥面板，然而要将这小小的面板放到正在遭受猛烈攻击的电磁轨道上又谈何容易？

“喂，傻丫头，你打开AS的座舱干什么？”

“明知故问。”

“你可想好了，你的战斗躯体挡不住装甲步兵的武器和大口径机枪的直击。”

“这我当然知道，但有些险总得有人去冒。”

说完，我将自己的双手抽出了AS的控制器，只是还没等我从座舱里探出身子，舱口的装甲板又重新降了下来。

“……普罗米菲？”

“不是我，我们遭到了信号劫持，正在查找入侵来源。”

“不用找了……是我。”

超级AI话音刚落，通讯频道里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说话的人是劳瑞尔中尉，这台“旗手”本来就是她的座驾，她确实可以通过指挥面板进行一些基本的远端控制。

“Cinderella？你醒了？身体怎么样了？”

察觉到同伴恢复了意识，又惊又喜的我忙不迭的发去了问候。

“……现在不是关心这些的时候。”

中尉打断了我的发言，随后将自己的定位信号传到了机载电脑的电子地图上。

“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现在正通过维修通道进入电磁轨道内部……我会把我的指挥面板留在轨道上，用那个……用那个来来瞄准……瞄准冷铁党的战舰。”

“你疯了，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敌人的子弹会把你撕碎的！”

“……有些险……总得有人……去冒，不是吗？”

说着，劳瑞尔笑了起来。

“比起敌人的子弹……我更担心自己体力不够，不说了……祝我好运吧……Wicca。”

说完这句，劳瑞尔断开了通讯，根据信号定位，中尉确实正在缓慢的朝着电磁炮的核心部位移动。

“她必死无疑。”

对话刚一结束，普罗米菲就说出了一个残酷的事实，虽然我十二万分的不想接受，但我的理智告诉我，这铁脑壳的判断没有错，就算劳瑞尔在放置面板的时候侥幸没被打中，她也绝对不可能在巡航导弹飞来之前全身而退。

“……电磁炮充能充到多少了。”

“百分之七十五。”

“离岔道还有多远？”

“大约三分钟。”

“那三分钟之内就要见分晓了……是这样么？”

“你是不是很紧张啊，理之子？”

“……现在的我可没有‘紧张’的余裕。”

“如果是以前的你，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去救那孩子吧。”

“你这是在损我，还是在夸我？”

“谁知道呢，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后悔，毕竟人类这种生物啊，就是喜欢活在过去。”

在普罗米菲这么说的时候，电磁炮的底座缓缓的开始了转动、

“很高兴你能把我当成人类。”

应和着超级AI的话语，我露出了一抹苦笑，同时双手不由自主的紧紧握住了AS的控制器。

“但我不只是人类，我是军人，是战士，是维西亚的鬼神，是紫色灾厄，是ADW，是理之子……我不能活在过去，我只能前进，只能背负着身边所有人的愿望不断向前。”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我吐出最后一个音节的同时，AS的雷达屏幕上出现了两个正在飞速朝我们袭来的光球。

看到这一前一后的两个光球，我明白，我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不过仅仅只是“成功”还不够，我还要用我体内“非人”的部分给那些一直相信着我的人们描绘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

【拜托了，贝斯特！】

一边在心中默默的向神经元发出信号，我一边在通讯频道里向全队下达了撤离列车炮的命令，按照计划，接下来，我只要跳下注定要被导弹摧毁的车厢，回过头去跟车头的同伴们会合就好了，但我最终还是决定留下来，冒一个只有我才有资格去冒的险，做一件只有我才有资格去做的事！

“你还真不想当人了啊……”

看到我使出全力将身边的一具AS残骸扔出烟墙，远比凡人更加聪慧的普罗米菲立刻就明了了我的想法，只是我现在已经没有功夫与她搭话了，在扔出残骸的刹那，我启动旗手的喷射背包，挺着突击步枪笔直的冲向了灰暗的天穹。

【来吧，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做“怪物”！】

垂直上升的旗手，片刻就穿出了烟雾的笼罩，整个战场的情况瞬间便尽收我的眼底。

此时，原本在车顶与我对峙的那些冷铁党精锐早已逃没了踪影，而周围其他敌人的火力则是全都集中到了我刚扔出去的那具残骸上。

在极速飞来的巡航导弹和我的AS之间，除了被“伊恩之带”无限减缓的时空之外，已经没有什么别的阻碍了。

【给我中！】

我抬起步枪枪口，在贝斯特的精密辅助下，朝着飞来的导弹一口气打光了枪里剩下的所有子弹，我甚至都不奢求能击中那两枚导弹的战斗部让它们当空爆炸，只要能射中它们弹体上的任何地方，稍稍改变一点它们的飞行轨迹我就心满意足了。

【中了吗！】

仿佛是听到了我灵魂深处的呼唤一般，命运女神向我露出了一丝微笑，飞在前面的导弹被弹幕打中，凌空爆成了一团炽热的火球，只是女神对我的垂青也就仅此而已了，眨眼之间，这个喜怒无常，随心所欲的贱人就露出了她凶狠残暴的真面目。

即使受到了余下的子弹和第一发导弹爆炸所形成的碎片云的干扰，那可憎的杀人兵器依然呼啸着朝我脚下的车厢扑了过去，面对这不可忤逆的命运之力，我无法阻止，亦无力抵挡，毕竟“伊恩之带”改变的是我对时间流逝的“观感”，并不能真的改变冰冷无情的物理法则。

【结果还是这样么……】

在巡航导弹击中电磁炮基座的下一秒，失去动力的旗手直直的落到了爆炸的中心附近，来自地狱的业火迅速吞噬了机体，我的灵魂被上千度的高温焚烧，身体被无数爆裂的碎片穿透，在这一切发生时，我所能做的仅仅只是看着，因为在下落的过程中，感受到了危险的贝斯特已经提前切断了战斗躯体的痛觉，而我濒死时自动启动的“伊恩之带”却没有哪个神仙能帮我关闭。

【哈，人类果然是种爱后悔的生物啊。】

带着功亏一篑的不甘，带着对劳瑞尔中尉的愧疚，已经流不出眼泪的我闭上双眼，让自己的爱与恨与熊熊烈火一道归于尽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