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祐视角）

徐州城的城楼上非常凉快，平时我没事的时候，便总要去那里吹吹风。相传说，以前太祖皇帝之时，这里还未有山峦阻挡，北海城便可以被徐州城这里直接望到。

我听过那个传说，所以这几年来常常会去尝试踮脚眺望，希望那远处的北海城还有某个角露在山峦外面，可以让我瞥见。

自从离别师傅，我在徐州城呆了大约三四年了，却从没有见过北海城。虽然北海城并非是那样让我值得期盼，但那种可以眺望到远处的东西的感觉是让我舒爽的。那一刻，我是会觉得前方的路途我是可以看得清楚的。

“孙乾大人，您在这里啊。”

我站在城楼上眺望，身后传来一个颇为稚嫩的女童声音。我回头去看，见她正是刚才被我询问的华佗大人。

华佗大人身上的衣服颇为显眼，散发金光，有老道的风气。

“……嗯。”

我顿了下身形，随即躬身行礼。进而抬起头，以与她平视的角度继续问道。

“州牧身体如何？”

“嗯……总的来说不太好，身体的机能可能已经到了最后时刻了。”

“……是吗。”

这不算是一个好消息。

我缓缓站起身子，轻轻出了口气。

虽然知道陶谦大人身体不太好，但没想到这才几周的时间便严重到如此地步了。

“……那，我可以进去看看他吗？”

我又询问道。本来今天这次来，我便是来看望陶谦大人的。

“可以是可以，但不能呆的太久，时间一久，您带进去的浊气就沉下来了。”

她说了句让我颇为不明的话，但我还是出于礼貌，点头行礼。

走到屋前，我还不忘站定脚步，掸掉些身上的土，之后才进而撩开帘幕，往前行走。

“州牧……”

进去屋中，我轻声唤道。随后，我便感觉一旁的床榻上有了些微声响，便朝那边小步走去。

“是……孙乾孙公祐吗？”

当我快要走到床边时，床上传来老人微弱的说话声音。

“是，陶谦大人。”

我自知这就是陶谦大人，赶忙应声，进而快步上前。

我走到他身旁，见这个五十岁左右的老人面容消瘦，双眼深凹，即使是我看起来，也已经是几近到了病入膏肓的情况了。

我心中略微有些难受与不忍，不禁觉得现在来看陶谦大人会否有些不是时候。但同时，又觉得或许不来见，便连最后一面可能也都见不到了。

“公祐……你今天……怎么有时间来见我？”

他说话断断续续的，显然是有气无力的表现。若搁平时，他本是会笑着对我说，而今天，他连眼睛都无法完全张开来。

“……今天我有空闲，便前来看看您。”

“哈……哈哈……”

他虽然无法展露笑容，但却依旧有笑声从嘴中漏出来，我凝神去看他，发现他眯成缝隙的眼睛同样也在看着我。

“不是吧，你不只是前来看看我的吧？”

什么事情都瞒不过老上司。

我心想，便又躬身致歉。

“……确有些微词想说。”

“关于……刘备？”

“……正是。”

我轻声说道，而陶谦则喘着粗气，似乎是在催促我继续往下诉说。我在心中酝酿片刻，张开嘴巴。

“请问，您为何执拗让刘备大人接管徐州？”

“……怎么？刘备大人……不好？”

“不，没有这回事。”

我赶忙回答，回答的速度甚至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快一些。

而这一点，也让陶谦大人又乐了起来。而因为这笑声，我则被带着继续往下诉说起来。

“刘备大人人很好，但总让我觉得很……”

我一时语毕，不知道要用什么字词来形容比较好。

而这个字，却让陶谦大人先我一步描述了出来。

“怪？”

“……对。”

我有些不甘心，也有些不自在的点了点头。

“前两天冀州刺史韩馥来投，不但不以正常方式进行合理谈判，反而是不闻不问，全然把她当做食客对待。大有让其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态势。”

接着，我便又把之后的事情向陶谦诉说了一遍。为了尽可能简短，我基本上把可以省略的部分全数省略掉，而只留下我听从刘备大人话，用平时方式对待韩馥这一段而已。

“嗯……嗯……”

陶谦大人点点头，似乎明白我说的话。

“所以，你则觉得刘备很怪吗？”

“是的。”

“因为他似乎毫无州牧的意识，毫无戒心，毫无章法，毫无礼数。”

“是的。”

“因为他不懂政事，不理军事，不明事理。”

“……是的。”

虽然说得有些过头，但总体来说就是这个样子。

总体来说，刘备并非我所想象到的，并非我师父告诉我的那样的主君。

“那么，你失望了？”

“啊……”

是啊，我失望了

其实只是顺着逻辑走下来的简单逻辑，但就是这句话，不知为何我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口。

“……你并没失望，对吧？”

陶谦大人看出了我的心思，我无言以对。

确实刘备大人作为新的主公颇有怪异，但我并不能说出它的好坏来。只是我之前并没有见过而已。

“当时，我只是见了刘备几眼……则已定下他为州牧……于此，你想知其原因为何吗？”

陶谦大人轻声说着，

“……请赐教。”

我确实不知，所以只是俯身求教。

“哈哈……”

“……陶谦大人？”

而就在这个时候，陶谦大人却轻声笑起来。我去看，发现他很努力地做出笑得表情来。

“我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仁。”随即他缓慢说道。

“仁？”

“是的，仁的概念虚无缥缈忽远忽近……但在他身上，我总能看到。”

“……仁吗？”

我自问着，曾经求学的时候也曾接触这个字。但直到现今，我也并没有把这个字看得透彻。

“仁厚之中至多我有厚字而已……仁这个字，我配不上。”陶谦大人继续说着，“也许你现在还没彻底悟到……但你也许已经察觉……”

“……察觉到仁吗？”

陶谦大人轻轻点头，但他不继续说话。这种时候，大多是让我思考的时候。

是的，我确不懂刘备大人的想法，但我却并没有对其感到失望。虽然并没有做什么特别高明的工作，却可以帮我一同照顾难民，并且比我更快的与其打成一片。

那么或许，这本身就是仁吧？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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