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煌煌烈日般耀目的剑光仿佛还残留在她的眼前。
蠕动着的混沌之潮淹没了家乡……简直是噩梦一样的日子，数之不尽的魔兽贪婪地吞噬着她所熟知的一切，房屋，田地，牲畜，镇民，还有亲属……她只能和父母一起拼命地逃，拼命地逃，直到被“那个东西”追上为止。
然后……在自己的面前，父母被杀掉了。
那是她永生难忘的画面。
成群的魔兽包围了她，她试着抵抗，但在宛若天堑的实力差距面前，仅仅是一次玩笑般的冲击，她就再难动弹，几近失去意识。
在近乎迷蒙的视线里，她看到一头状若人形的魔兽讥笑着走上前来，以一击便刺穿了母亲的心脏，父亲发狂般的怒吼也羸弱如婴孩，只是几合交手便已险象环生。
最后，她看到了一道灿若流星般的炽金光辉。
那是以生命为燃料的克瑞斯肯之极意。
“砰！”
艾什玛宅邸的阴暗地下室中，被枪管发出的巨大声响所慑，欧萝拉陡然睁开眼睛，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几乎是反射式的，她不顾遍布身体的疲惫与疼痛，立刻跃身而起，右手一刻不停地摸向了腰间，却抓了个空。
……是了，我的剑已经在魔兽的攻击下损毁了。
急促地呼吸了几次后，她勉强摆出了一个格斗技中常见的防守姿势，这才得以看向了房间中另外两个手持凶器的黑衣人士。
一个没有魔力反应的普通人类，应该和她同龄，正以耸肩的姿势和她对视……简直可以说是人畜无害，从姿势到表情都看不出恶意。
而另一个……
用她父亲的话来讲，欧萝拉天生便拥有一份堪称不可思议的武道灵觉，这份本事不仅能让她在学习武艺时事半功倍，还附赠了一份对他人本质的抽象感知，使用起来虽然没有方便到读心的等级，在窥视职业特征与魔力位阶的方面却也半点不弱。
而此刻，在那娇小的白发半精灵身上，她看到了一片难觅边际的阴翳海洋，无波无澜，却暗藏着决然无法直撄其锋的可怖锐芒。
第五位阶的暗影行者？
怎么可能？就算她算不得有什么见识，也知道这种强者也不会轻而易举地随便遇到。
再者，精灵，乃至一切有精灵血统的存在都有着和魔族不太对付的传统——自己的身边有一名半精灵暗影行者，至少可以说明她已经摆脱了那些追兵。
我在哪？发生了什么？
“……”
“……”
艾什玛和千对视一眼，陷入在了各不相同的思绪中。
有些尴尬的沉默气氛持续了几秒后，艾什玛轻咳两声，用带着善意的声音说道。
“我们上去说吧？”
出乎预料的是，身处陌生境地，自己抽到的这个SSR并没有劈头盖脸地就来几句诸如“你是谁”“我在哪”“你们要干什么”之类的老套对话，而是看了千子姐几眼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开启地下室的门，来自上方的自然光照了进来。
感知环境好了几分后，欧萝拉跟着艾什玛和千的脚步，一边朝宅邸一楼移动，一边打量着自己。
破损的衣物被换成了全新的，虽然胸口有些紧，但看得出来是高级品。
走出地下室后，看到的住宅显得干净整洁而不乏品味。
从细节处的氧化程度上来看，这恐怕是一所颇有年头的宅邸，但保养程度非常用心，悬挂在墙壁上的油画与家徽也能显出住主的身份。
她略懂一些纹章学，能看出这个以玫瑰与盾牌为基底的家徽属于一位子爵，再结合走在前面的男人的衣着气度，答案便已经显而易见……
不，答案可没有显而易见：区区一位子爵凭什么能在第五位阶的暗影行者面前摆出尊主的架势？从那熟练程度上来看，这种状况的持续时间显然已经不短了。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在欧萝拉陷入思考时，前方的二人就已经带着她来到了客厅里。
艾什玛坐进主位，然后招呼着欧萝拉也坐下，看着对方脸上略带惊恐的神色陷入沉思。
她是还记得昨晚被千子姐砍了一刀的事吗？为什么看上去畏畏缩缩的？我似乎也没有哪里失了礼数……真是奇怪。
“亚纳吉穆子爵……对吗？”
满是疲惫，且沙哑到有些刺耳的声音从欧萝拉的喉咙里涌出。
艾什玛还没来得及回应，侧侍于一旁的千就叹了口气，她走到欧萝拉面前，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杯水来，递了过去。
“……谢谢。”
眉毛微不可察地抖了一抖——欧萝拉强行压下因为对方的实力而产生的恐惧感，动作平常地接过水杯，硬着头皮慢慢喝了下去。
考虑到这半精灵根本不需要用多余的手段来进行针对，她索性放开了无谓的警惕，老老实实地让掺了药草成分的冷水滋润着喉咙。
很快，她的精神看起来就好了不少。
看见这一系列动作完毕，艾什玛翘起腿：“唔……从我的家徽上看出来的？”
“我对纹章的学问略知一二。”
因为千的药草，欧萝拉的嗓音也恢复成了原本那略带英气的清冷模样：“似乎是阁下救了我，多谢。”
“也谈不上救。”他交迭着十指，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便略过了这个话题：“我的名字是艾什玛·亚纳吉穆，本地的领主，你呢，怎么称呼？”
金发女孩的眼帘微微下垂，没有表现出任何形式的过激情绪，平淡地回答道：“欧萝拉。”
“欧萝拉小姐……嗯，就这么称呼你吧。”
艾什玛眯起眼睛，有些愉悦地扬起下巴：“其他事情可以延后再谈，站在领主的角度上，我必须搞清楚一位有失控病史的混血魔族踏进我的属地是出于什么目的——你说对吧，欧萝拉小姐。”
“……”
客厅沉默了下来。
就算隔着几米的距离，艾什玛也能清楚地看到欧萝拉那些紧张的小动作。
收紧双腿，握着左拳，眼神游移，面孔上血色骤失，恐惧的模样再显而易见不过了。
这也难怪，毕竟这社会的大环境就是这样。
人类与魔族的混血儿，在外表上与人类并无明显差异，甚至如若不加以告知，幼年的混血儿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着魔族的血统。
——听上去似乎还算不错？但混血魔族那麻烦的暴走特性，再加上人魔两族延续自数百年前的血海深仇，便让舆论与政令都找到了相当合适的靶子。时至今日，混血魔族不说人人喊打，也算是极易受到歧视的群体，而外界环境导致的恶劣情绪又会推动暴走现象的产生，于是歧视程度愈深，乃至形成了恶性循环。
而放眼至在这个国家的贵族之中，关于如何对待混血魔族一事，也有着不成文的规矩。
答案是完美的奴隶来源。
一个天赋普遍不低，又受到社会歧视，施以心灵控制魔法都不会引起法理谴责的群体，还有比这更适合用来奴役的吗——事实上，艾什玛所处的国家，欧里斯教国的贵族私兵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混血魔族，他们向来以低投入高回报，用到坏掉也无所谓的巨大好处著称。
乡下土老帽艾什玛虽然没体验过这种廉价批发的完美私兵，不过猜也能猜出肯定存在相关的产业链。
老实说，以现在的局面来讲，如果艾什玛想给欧萝拉套上项圈，往奴隶的方向培育的话，她是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
她为什么害怕？理所当然罢了。
——虽然艾什玛和千大概都算是普世意义上的好人，但欧萝拉小姐显然不知道这一点，此刻正脸色煞白，大概是被自己脑补的绝望未来吓得够呛。
半是措辞，半是出于某种恶趣味，艾什玛静静观望着这一切，直到她亲自开口为止。
“我并没有任何恶意……我……”
只是艰涩地开了个头，她便说不下去了。
看起来SSR青春典藏版虽然有着敏锐的观察力和还算过关的局势判断力，却缺乏应变，胆量方面也很有限——换而言之就是略为耿直。不过这倒也全中艾什玛的好球区，毕竟他只是个讨厌勾心斗角的社交懒汉罢了。
于是，他运起多年相处攒成的默契本领，用眼神和千过了一遍意见，看见千在略加思考之后点了点头，他便继续说道。
“欧萝拉小姐，看来我得先向你说明我的目的。”
艾什玛一拍手掌，将欧萝拉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然后便摆出了教师般严肃的口吻，仔细说道：“我想‘招募你’。”
这个词汇让欧萝拉差点准备站起逃跑，她捏着自己的手指，尽可能理智地问道：“招募？”
“我希望你在我的麾下效力——当然，我会给出一份优厚且平等的雇佣合同，就算说不上公正公开，也能在最大程度上尊重你的个人意见，绝不会出现什么灵魂项圈或者奴隶契约。”
“可……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你值这个价。”
面对着欧萝拉那掺杂了几分疑惑的警惕眼神，艾什玛毫不停歇地说出了自己的意见：“在昨晚，我以为你只是个闯入领地的愚蠢之徒，你本来会在出现的瞬间就被我的侍卫杀死，但很幸运，我发现了你的天赋。”
“天赋吗……”
欧萝拉面色复杂地垂下了头，而艾什玛则笑得愈发兴奋。
“十五岁的第二位阶巅峰，没有人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未来可期，只要给予足够的资源，你就能稳稳地登上第五，甚至是第六，第七位阶，而我打算用一些帮助来收买你的人情，要知道，人情可是天下最贵的债务了。”
“……”
“我可以给出非常优厚的条件，包括让你接受这第五位阶暗影行者的直接教导，包括让你学着控制自己的魔族血脉……看你昨晚的模样，应该是遭到了某个势力的追杀，如果你想要复仇的话，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而你需要做的，只是在我的麾下效力，天下不会再有比这更划算的交易了，你说呢，欧萝拉小姐。”
“我承认，你说得对。”
实话说，她感到了极其强烈的心动。
现在的她一无所有，家人，朋友，一切的一切都消失在了那场追杀中。事到如今，她连一把最粗劣的铁剑都买不起，能依仗的只有这身微不足道的实力，还有那所谓的天赋。
可天赋能兑现吗？或许可以，但那绝不是仅凭她一人可以做到，她需要资源，需要教育，更需要足以支援复仇的强大力量。
而这些东西，眼前的男人都可以给她。
没有什么可不可信，他身边站着一名第五位阶的暗影行者，这是足以一人全歼一支精锐军队而毫发无损的强绝力量，难道还有什么证明比这更具分量的吗？
而她要做的，只是为这个男人献上自己的未来。
和漫无目的地投身复仇相比，这个选择能糟到哪里去呢？
“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欧萝拉小姐，我的承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有效。”
艾什玛缓步走到了欧萝拉身前，伸出手去，微笑着如此说道：“只要你握住我的手，我随时欢迎你的到来。”
蓝瞳与黑眼彼此凝视着。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