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士兵们的心都是渐渐被中央的男子牵动了起来。

看着那年轻俊美的脸庞，如今却是渐渐被痛楚与纠结充盈。

没有人，会因此高兴得起来。

几千号人，互相拥挤了过来，没有位置坐，那就站着，将静坐于中央的良介团团围了起来。

如同一道弧形的圆墙般。

他们用他们的方式，暗喻了一个道理。

——当初是你保护我们，如今当轮到我们为你遮风挡雨。

尽管事先没有过任何交流，此刻所有人的心声早已撞到一块。

没有言语，或微笑，或柔和注视。属于他们的空间与时间已停止，全部聚焦在了中央那缕银色的金辉上。

——司马良介，感受着众人自发的行为，看着熊熊燃烧的篝火，渐渐闭上了双眼。

可以感受到他的双拳正在微微拽紧着，额头隐隐有青筋闪现。

「我……其实不算一个完整的人类，我的体内留着一半的魔族之血」

一言既出，由士兵的身躯所构造的圆墙没有一丝晃动，仿佛空间都凝固了般。

良介目光随着燃烧的篝火渐渐变得朦胧起来，同时变得朦胧的还有他脖颈的金色项圈。

——恍如自成生命的活物般，那金色项圈渐渐苏醒了过来，如同蛇一般舞动着纸片般的身躯，重新爬回了头顶，螺旋直指向天。

「……这就是证据……魔角……」

良介颤巍巍的抚摸着魔角，然而目光却没有任何波动。

「我一直都忽略了自己的事情，忘记了自己体内留有魔族之血这个重要的事实，为此我杀了不少人类，险些沦为泯灭人性的存在，直至现在我依旧可以感受到体内魔族之血的蠢蠢欲动，我无法保证每次都能控制……」

「有所谓吗？你们觉得呢兄弟们？」一名士兵突然叫出声来，脸上带着笑。

「嘿~别忘了西西里到最后关头可是被魔族所拯救啊！」又一名士兵大笑道。

「妈的，魔族比魔物可爱多了，依我看我们人类这方也应该谦让点跟魔族和平相处才对！」

「就是说！反正自老子出生起，就没听说过有哪个魔族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啊！到时亲眼所见的是魔族拯救了我们的家这个事实。」

「我反正是相信自己眼中所见的事情多一点，其余的传言神马的去死吧！老子没那么多功夫去理会那么多八卦！」

士兵们一脸随意说着，仿佛正在谈论的是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良介看在眼里忍不住语气激动了起来。

「你们没听懂我的话吗？我不知道每次都能控制体内这汹涌的血啊！万一跟你们在一起时突然发作……」

「统帅大人……」

一名老成的士兵突然打断了良介，良介记得这名士兵，这是最初跟着自己出发到西西里的士兵之一。

「如果你真的担心突然发作，那么在这之前先做到控制，不就得了吗？」

老成士兵的话立即得到了无数声援。

「就是说嘛！老子就不信了，这世界上还有我们统帅干不成的事情！」

「没错没错！世间只要是统帅大人看中的妹子，必须只能来投怀送抱；想解决的事情，都是时至运来自动迎刃而解！」

士兵们越扯越没边，但落在良介心中却是泛起巨大的涟漪。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能做到这一步？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可以这么信任我？我已经都做好放弃的准备了，为何你们还死揪着不放不肯放手？！」

良介愕然叫道。然而——

众士兵面对良介的质问，却是露出一个仿佛看着自己的小孩正在胡闹般的无可奈何表情。

做出回答的，是在士兵中年纪最大的老兵。

「统帅大人，如果要纠结到这地步，那么其实所有错误的根源都在您自己身上」

见到良介一脸的茫然，老兵不由露出一抹苦笑，道：

「当初在我们都要放弃的时候，死揪着让人不肯放弃的可是您啊，如今的这一切只是因果报应，风水轮流转了而已，这已经不是一两个士兵能够决定的事情，当初您揪紧了多少人，那些人如今可都是有权利来揪住统帅您的」

良介如遭雷击，怔在原地。

——原来是这样的吗，所谓因果循环就是这样的道理吗。

——多简单的道理，却是充斥没有一丝令人反驳的余地。

——难道要自己说出『早知如此便见死不救转身离开』这种话吗……

——怎么可能……

说得出口。

「呵呵……哈哈哈！」

良介毫无预兆的狂笑出声，而后渐渐的也有士兵笑出了声。

笑声不断感染着，随即转为一场疯狂的狂笑盛会。

士兵们如同歪瓜裂枣般笑成一团，而良介亦是纵情大笑得直至整个人四肢平躺到地上。

而后，良介渐渐停止了狂笑，平躺于地，朝着天空那轮残缺的明月伸开了五指，将明月牢牢握在掌心。

「诸位，说实话，我对这样的世界厌倦着，我对这样的自己厌倦着——」

全场安静无声，静静凝视着中央的男子。

「身上同时流淌人类与魔族血液的我，听来荒唐，但事实却是如此讥讽，现实便是如此可笑，我甚至不明白我的父母究竟为何要让天生便充满矛盾的我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只是……我尚未来得及问明白这一切，他们已经遭受到了帝国的迫害纷纷离世，留下矛盾的我，纠结痛楚的我……因此，我一度将所有怨恨直至这个帝国，我要颠覆这个帝国，我要血洗雷诺皇室！然而，我遇到了很多的人，经历了很多的事，如果我真的血洗了当今雷诺皇室，那么帝都将会变成一副什么状况？恐怕各方贵族豪爵将割地称王，从此战乱不断。」

良介露出一抹苦笑，然而士兵们的眼神却是严肃无比，只是静静地倾听着他们统帅多年来一直深藏于心底的心声。

「我不是什么圣贤人士，世间人民死活与我何干，但是我却无法否认我体内另一半的人类血统，有太多的人因我而离世，我不能将他们的期望完全弃之不顾，任由这个世界生灵涂炭，我虽不是什么圣贤人士，但我确知道作为一个人，该如何去做才是正确！」

「敢问，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迈帝王有何困难？或许有人会说皇宫内高手如云，但对于我而言，取当今帝王首级可谓是探囊取物」

良介此言并没有夸大之词，拥有三大瞳境且巨大化、抽丝化茧缚的斗技，再加上多重劲与瞬步，暗杀这等事情只是手到擒来而已。

然而，自己却无法这么做，理由显而易见。

一旦真的做了，自己将彻底堕入魔族之道，半身为人将彻底沦落。

整个空地，突然安静了下来，只留下啪嗒作响的火星正在风中凌乱。

突然，一个粗狂的声音正从士兵后方传来。

「原来如此，这就是统帅大人一直纠结不愿现身的理由吗……」

尤利西斯抱着一堆栎木正逐步走来，士兵们纷纷为其让开一道口子，而尤利西斯便这般赤裸着强壮如铁的上身将栎木齐齐扎入地表，重复着——

「如果担心复仇过后民不聊生，那么用属于国家间的手段，进行国家间的夺取！」

「尤利西斯……」良介兀然抬起头，看着这与昔日一同浴血奋战过的战友，一脸茫然。

「还听不明白吗……」

尤利西斯走到良介身前五步远左右，大咧咧盘膝坐下。

爽朗一笑，理所当然道：

「成为『王』吧」